“我老赵在甜城饲料界混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绝对的童叟无欺,诚信为本!
你们拉回去放心喂,要是猪不爱吃,吃了不长膘,你们回来!
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拿大锤把这厂子招牌砸喽了!”
他拍着胸脯,赌咒发誓,唾沫星子喷了张泽安一脸。
张泽安和张春城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意动。
这赵胖子看起来比那供销社老陈和国营厂李科长“实在”多了!
张泽安说道:“那赵老板,我们这次先拉五千斤回去试试,效果好,后面长期要!”
“要得,爽快,我就喜欢跟张老板这样的爽快人做生意!”赵胖子大喜过望,扯立刻扯着嗓子朝外面喊道:“三娃子,死哪去了?赶紧的,给这两位大老板装五千斤浓缩料,挑最新鲜的,日期最近的。麻利点!”
五千斤饲料,装了满满一东风小卡车。
张泽安亲眼盯着工人一袋袋从仓库搬出来,仔细辨认每一袋上模糊不清的生产日期——确实是最近几天的。
他又反复核对了赵胖子开出的收据,上面盖着那个鲜红的“甜城富民饲料加工厂财务专用章”。
这才数出一沓厚厚的现金,交给了赵胖子。
赵胖子捏着钱,笑得合不拢嘴,亲自把他们送到巷子口,一个劲地说:“慢走哈,张老板,放心喂,保证效果!下次来,价格还给你们优惠!”
回程的车上,张泽安看着满车的饲料袋,心里既轻松又有点七上八下。
旁边张春城倒是兴奋:“泽安哥,这一下省了多少钱!还有那高科技,猪吃一斤顶两斤,喂到出栏又能省一大笔,建安知道了肯定也高兴!”
张泽安含糊地“嗯”了一声,没说话,只是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
便宜是便宜,那赵胖子说得天花乱坠,还搞了个“高科技”演示……可这心里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卡车轰鸣着开进李家沟养猪场时,天色已近黄昏。
合作社不少人都围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帮着卸车。
王建安正在自家猪圈查看新下的猪崽,听到动静也匆匆赶来。
他挤进人群,没顾上寒暄,径直走到卡车旁,随手从一个袋子的破口处抓了一把饲料。
刚凑到鼻尖,那股浓烈到呛人的香精味就让他眉头立刻皱紧了。
又用手指捻开几粒饲料,凑到眼前仔细分辨。
颗粒颜色深褐得发乌,粉末粗糙,夹杂着一些颜色更深,质地坚硬的细小颗粒。
随后他更是捏起一小撮,放进嘴里尝了尝,一股强烈的苦涩味和难以形容的怪味瞬间弥漫开来。
“泽安舅舅,这饲料不对头。”王建安脸色凝重地吐掉嘴里的粉末。
“咋个不对头?”张泽安心里咯噔了一下,“那赵老板还给我们演示了,遇水就胀大,说是高科技膨化……”
“膨化?”王建安冷笑一声,走到水桶边,舀了半瓢清水,抓了一大把“富民牌”饲料撒进去。
果然,那些饲料颗粒像发疯一样迅速吸水膨胀,眨眼间就把半瓢水吸干了,变成了一大坨灰白色的浆糊状东西。
众人围过来看,都啧啧称奇。
“看见没?建安,人家没骗人吧?这多顶饿!”张春城指着那坨东西说。
王建安用根小木棍在那团湿乎乎“饲料糊”里搅了搅,挑出一些膨胀后破裂的颗粒残渣放在手心,递给张泽安和张春城看:“你们仔细看看,这是啥子?”
张泽安和张春城凑近了,仔细辨认。
那膨胀破裂的残渣,呈现出一种粗糙的纤维状,颜色灰白,带着点木质的感觉……
“这……这有点像……”张泽安脸色变了。
“打碎了的玉米芯子!这根本不是什么高科技膨化,这是把廉价的玉米芯子、锯末之类的东西,粉碎了,再用大量的香精、粘合剂压成颗粒!
遇水当然疯狂膨胀,猪吃下去,这东西在猪肚子里吸了水,胀得像个球,猪是感觉饱了。
可这玩意儿有啥营养?全是粗纤维,猪根本消化不了。
不仅不长肉,吃多了还堵肠道,拉屎都拉不出屎。
时间一长,猪不给你喂死几头都是轻的。”
王建安的话,像一盆冰水,将刚刚卸完饲料,还沉浸在“捡了便宜”喜悦中的众人浇了个透心凉。
张泽安和张春城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张春城猛地看向那堆成小山的饲料袋,眼睛都红了,随后一拳狠狠砸在一袋饲料上:
“狗日的赵胖子!背时砍脑壳的龟儿子!老子日你先人板板!”
“不能就这么算了!”张华安也大声喊道。
“对!找他龟儿子退钱!”
“退钱!还要他赔损失!”
“不能轻饶了这黑心肝的!”
群情激愤,张泽安狠狠吸了一口自卷的叶子烟,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嗽了几声。
“退!必须退!天一亮就去!建安,春城,还有德全,你们几个跟我一起去,这钱,就是拼了命也要拿回来!”
第118章 退钱
天色刚蒙蒙亮,王建安家院门口却已是一派肃杀景象。
张泽安一脸阴沉,眼底带着熬夜的红血丝。
张春城和张春华则各自抄了根枣木扁担握在手里。
王建安没拿家伙,只是沉默地检查着东风小卡里的饲料,这是昨天下午去施镇找的货车。
“走!”张泽安哑着嗓子低吼一声,率先爬上了卡车驾驶室。
张春城等人爬上了另一辆小货车。
轰鸣的引擎带着一车人朝着垭口方向驶去。
车子刚爬上垭口那个陡坡,前方晨雾中突然闪出一辆自行车的影子。
“咦?那不是霍支书吗?”
王建安眯眼看去,果然是霍支书。
卡车在霍支书身边停下。
霍支书也认出了车里的人,赶紧捏闸停下,单脚支地,脸上却带着压不住的兴奋红光。
“建安,泽安,我正要去找你们,有个天大的好消息!”霍支书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同时手忙脚乱地从公文包里掏东西。
王建安等人下了车,看着霍支书这副模样,心头泛起一阵疑惑。
“啥子好消息?霍文书,我们这有急事。”张泽安语气有点生硬,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甜城那个黑作坊和赵胖子那张油脸。
“急事?再急也急不过这个!”霍支书终于从包里掏出了几份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件,还有两个牛皮纸信封。
他激动地挥舞着文件:“我们高龙乡养猪基地,被县里正式审批为“县级菜篮子工程重点保障基地”了!”
“菜篮子工程?”王建安心头一动,自从去年镇上的宣传干事来了之后,霍支书就一直在帮忙申请审批。
镇上直接向县里申请的,一直拖到现在终于审批下来了。
这意味着更多的政策倾斜和资源扶持。
霍支书用点了点头:“对,菜篮子工程。县里高度重视,不光给了这个金字招牌,还为我们基地申请了专项的贴息贷款额度,手续简化,利息低得很!”
他把一份文件塞到离他最近的张泽安手里。
张泽安下意识地接过,低头看着那鲜红的印章和醒目的标题,一时有些发懵。
张春城也凑过来看,脸上的戾气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冲淡了几分。
“还有这个!”霍支书又拿起那两个牛皮纸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县农业局和商业局联合开的介绍信。
专门给我们对接甜城两家最大的国营饲料厂——川东饲料厂和甜城第一饲料厂的。
拿着这个,可以直接去找他们厂领导谈,享受基地直供的批发优惠。”
这消息无异于久旱甘霖。
张泽安捏着那份批文,再看看那两份盖着红章的介绍信,连日来积压的憋屈和愤怒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眼睛都有些发涩。
张德全更是咧开嘴,露出一丝难看的笑容:“霍文书,这可真是及时雨啊!”
然而,张春城的目光却扫过卡车车斗里那堆饲料袋,那些袋子上的“富民”两字瞬间将他拉回现实,刚刚被好消息压下去的怒火“噌”地又窜了上来。
“及时雨?霍文书,雨是来了,可我们他妈的已经掉进黑心作坊的臭水沟里了!”
霍支书一愣,顺着张春城的手指看去,这才注意到卡车里的饲料袋,以及众人脸上并未消散的怒容和手里紧握的扁担。
他脸上的兴奋转为惊愕:“这是咋个回事?你们拉这么多饲料干啥子?还拿着家伙?”
张春城咬牙切齿的把昨天在甜城富民饲料厂如何被骗,买回这毒饲料的事说了一遍。
最后他狠狠啐了一口:“霍文书,你说,这口气能咽下去?这黑心钱能不要回来?几百头猪差点就被这龟儿子害死了!”
霍支书听完,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胡闹!简直是胡闹!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但你们这样拿着扁担冲过去,是想干什么?
打架?拼命?
现在是法治社会!
解决问题要靠政策,靠法律,不能靠蛮力!
你们这样去,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万一动起手来,伤了人,哪个负责?
合作社还要不要办了?刚批下来的基地牌子还要不要了?”
他指着张泽安手里的文件:“看看这个,“菜篮子工程重点保障基地”,这是县里对我们的信任和支持!
你们现在代表的不光是李家沟合作社,还代表着咱们高龙乡的形象!
为了一个黑作坊的骗子,把自己搭进去,划得着吗?!”
霍支书苦口婆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听我的,这饲料,我们暂时就别喂猪,先封存起来,这就是证据。
我去找派出所报案,跟工商局,畜牧局举报,让执法部门去查他。
到时候该退钱退钱,该罚款罚款,该抓人抓人。
这才是正道,你们现在回去!
把介绍信给我,我亲自去甜城跑那两家国营厂,把饲料供应合同先敲定下来,这才是正事!”
说着霍支书伸手想去拿张泽安手里的介绍信。
张春城猛地一挥手,差点打到霍支书伸过来的手,他红着眼睛吼道,“等那些衙门的老爷们慢悠悠地走完程序黄花菜都凉了!
我们辛辛苦苦赚到的钱就这么白白喂了狗,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张德全也闷声道:“霍文书,我们晓得你是好意,但这口气不出,这钱不拿回来,我们心里憋得慌,觉都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