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楷点头,看着他妈出去帮他把门关上。
转回身体对着书桌,周楷愣了好一会才把盖在卷子上的书给拿开。
那卷子上一空白处,画了一条细细长长的蛇,盘着身体的,看不见头。蛇身被铅笔芯涂抹成黑色,在灯光下闪着光泽。
周楷额头抵在卷面上,咳了两声,难受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又摸了摸自己右胸上被衣服盖着的纹身。
这两周是怎么过来的,周楷想不太起来了。他从没有觉得时间那么难熬,又从没觉得时间那么飞逝。
他和何野,明明就处在教室那不到八十平的狭小空间里,却远的像是隔了八十万里。明明他们已经做过了最亲密的事,却变成了比之前他没被何野发现时还要陌生的关系。
不能去看,不能去理会,多么难熬?
可是当一天的课上完了,走出了学校,就又见不到了,恨不得那下课的铃声就不要响才好。
“操……别想了……别想了……”
抓过橡皮擦把那小黑蛇的图像擦掉,弄破了卷子也顾不上,周楷咬着牙拼命把上头的画给抹去。
可是画擦掉了,那画像的铅笔印记却还在,怎么也搞不掉了。
抬手揪着头发,周楷深深喘气又长长吐出,露出一个凄惨的笑来。
是啊,都烙下抹不掉的印记了,还怎么忘?
如果何野对他没感觉,他也就认了。可何野他明明就……
何野他太狠了。
周楷笑着想,何野对他自己真的是太狠了。
喜欢也能装作不喜欢,在意也能装作不在意,疼也能装作不疼的样子。
多么狠、多么厉害的一个人呐。
他怎么就偏偏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了这么一个人呢?
何野是对自己挺狠的。
烤鸡店的老板师傅都问他,是不是跟女朋友分手了?
之所以这么问,实在是何野整个人都变样了。之前他在店里不怎么说话,还算是酷酷的,在学校里头的冷漠也都尽量收着。现在他在店里头不说话,也不是冷漠不冷漠了,就跟个雕塑立在一旁,丢了魂似的,没有生气。
胖师傅看他接连一个星期都那样,摇头叹气,摆手说:“八成是被甩了吧。”
另一个师傅跟老板聊着,就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还年轻,以后有的是对象,你也别太留恋了。”
何野抬头看他们一眼,转头看向店门口。
胖师傅再问他,他也不开口,干脆就不问了。
老板跟两个师傅说:“等到放假快过年的时候,生意会好一阵。”
胖师傅道:“生意好,怕是忙不过来。咱店就小野一个,他也就两只手,又擦桌子又点单的。”
老板看了何野一眼,有点犹豫,“到时候再看吧,不行就多招一个。”
何野没听他们说什么,头往后靠在墙上,闭上眼。
眼前就是周楷那张挂着泪的睡脸。
何野不得不又把眼睁开了。
两周了,他都这样,一闭眼就这样。回了家他也不敢上床睡,就在客厅的长椅上,盖着那件破旧的军大衣。冷了,就把自己蜷缩起来。
从医务室开的那药一直在何野的书包里躺着,何野看见了就当没看见。和他在学校里、在教室里一样,看见了周楷,也当没看见。
习惯成自然,养成习惯的过程必然会有痛苦。
何野想,一周不行、两周不行,一个月两个月,也该习惯了。
最长也不超过一年,因为明年六月,就高考了,就再也不用装见不到了。
因为那时,真的是见不到了。
周楷学习那么好,也不愁考不上好大学。他就不一样了,那个烂成绩,顶多上个大专吧。
何野没钱上死贵死贵的大专,他也没考虑过高中毕业后继续上学。
高中毕业后,他就可以安心挣钱了。
班级里坐着学生的家长,父亲母亲,更甚至是别的亲戚。就空了那么一个座位。去年还空了两个,但今年只空了那么一个。
去年是高二,今年是高三,家长们都来了,因为重视。
周楷跟班长副班长还有班里另外两个女生站在教室前的廊道上。
盯着那个唯一的空位,周楷沉默着。
其他四人聊着天,听着里头班主任开始说这次的期中考,夸奖班级前三的同学。前三有周楷和班长。班长用手肘推推周楷,问他:“你考虑过高考志愿填哪里没?”
周楷被班长推地往旁边一歪身体,站稳了脚也收了盯着何野座位的目光,转过身看着楼底下停在电线上的两只麻雀,干巴巴地说:“没想过。”
班长听了就开始说自己的目标,又跟周楷说:“也该考虑了,总得知道哪间学校的哪个专业比较好,到时候填志愿才有底吧?”
周楷不知道,周楷也没考虑过那些,他现在一想到毕业,一想到离开这所学校,就很焦虑不安。
班长还在说,跟其他人聊着,憧憬着大学的美好。
电线上的麻雀成双成对地飞走了。
眨巴干涩的眼,周楷张张嘴,突然道:“填远一点的吧。”
班长当周楷跟他们说呢,哈哈笑,“英雄所见略同,我心属的那家大学就挺远的。离家远点好,不用被爸妈管着……”
周楷听不见班长说的什么,他就想,去远一点的地方,说不定就能慢慢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