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台上来了几个人,除了第一日出现的那些人之外,还多了一个祝提学。他看起来比上次更有威严了。
“今日恰逢西江省提学司巡检至此,听闻府学正联合其他县学共同举办八院文会,便大驾光临,想要看看你们的表现。尔等须竭尽全力才行。”
“是,学生们谨遵山长吩咐。”
因为临时得知提学要来的消息,所以他们昨天并没有抽签,而是要今天等祝提学来抽。
祝提学抽了一张条子,上面写着大武两个字。
既然比试的是大武,场上便马上又多了一些兵器。
前面上场的学子一般选的都是剑,他们书生体形一般都比较单薄,舞剑倒是挺搭配的,用其他的难免会有支撑不了的感觉。期间也有几个选其他小巧型兵器的。
等楚辞上台后,他却毫不迟疑地选了一把长枪。
他的体形也不是很强壮,选了长枪稍稍有些不趁手的感觉,让其他人也难免产生违和之感。
楚辞拿着长枪站在场中,神态淡定自若,一定也不在乎别人投来的怀疑目光。
大武既然是为了表现军中情形的,那么军号军鼓的声音就不能少。
场外的鼓点声渐起,楚辞按照昨天寇静教的动作,拿起长枪开始挥舞。他的动作不快,一拼一刺之间,出招一丝不苟,仿佛身处军营的新兵,随着口号做练习。
鼓点声一顿,而后变得更加密集,节奏也变快了许多,这时,楚辞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快,不断地转身拼刺,似一个经过战争之后蜕变的新兵,将全身的锐气都释放了出来,一出手必取敌人性命。
当鼓声达到最顶点时,场中的楚辞也做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动作,他竟然将绑在头上的发带一拉,抛出了场外。墨色的长发如瀑布一般倾洒下来,瞬间将他凌厉的眉眼遮住了。长枪刺去,长发飘散,他的动作也更加强硬,人们似乎能听见他嘴里的怒吼声。
鼓点声再一顿,节奏变得缓慢,一下又一下,“咚咚咚”地仿佛敲进了大家的心里。场上的身影,已经变得缓慢,刺出的动作变得艰涩,手臂也越来越软,偶尔几个踉跄,也牵动着大家的心,生怕他就此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鼓声越来越轻,他的动作也越来越慢,就在最后一声敲下时,场上的人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在大家的惊呼声中,那个人忽然扭转身子,单膝跪地,以长枪支撑自己。
他猛地抬起头,如瀑的长发散开,露出那张坚强不屈的脸,他的眼神凌厉,就像一匹狼,似乎随时还能够起来撕碎面前的敌人。
大家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取下发带了,因为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太震撼了。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从楚辞的舞中,大家仿佛看到了一个普通将士的一生。
从青涩的新兵,到经过战争洗礼的老兵,从欢快的军营,到压抑的战场,他在不断的成长,这成长,付出的却是汗水与血泪。
在场众人莫不眼中含泪,有过军旅生涯的,甚至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在军号和战鼓的洗礼中,眼前的人好像将他们带回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场景,看到了许多已经回不来的同袍。
最后一位学子放弃了比试,他说,在看过了这么一支震撼人心的舞后,他已经不好意思再将自己拙劣的乐舞跳出来了。
有了这么一句话,头名是谁,也就毋庸置疑了。当山长宣布楚辞为头名时,全场无一人有异议。
寇静双手环抱在胸口,斜倚在高高的树杈上,含笑看着下面露出如花般笑靥的小秀才。他的辞弟,真的很有悟性。他只教了他一天,他便能跳出这样一支舞。
寻常人跳舞只知将动作做出,他的舞却好似带着满满的感情,每一幕都能让人产生无限联想。
“百户,提学要走了,你还不下来吗?”常虎在下面大声叫寇静。寇静皱了皱眉头,在大家的视线被吸引过来之前,抢先跳下了大树,走前还瞪了常虎一眼。
楚辞正接受大家的夸奖,突然似有所觉,往场外的大树上看去,树上却什么都没有。
“楚兄,我觉得回县学之后,山长一定会让你在下次祭祀时跳舞的。”陈子方说道。
“你以为你逃的过吗?我可听说山长的孙子或孙女要出生了,小心到时候请你去当收生公公。”江淮笑道。
“江兄,往后县学要出去送对联给乡邻们,可就全靠你了。”
三人互相打趣,往住处走去。
黄夫子走在周夫子身旁,叹了口气,说道:“周兄,怕是下回我们两间县学是住不到一起了。你这次带来的学子太厉害了,三人竟拿了三个第一名。”
“你家小公子不也拿了第一吗?”
“只一个,哪比得上你们有三个。不过说起来,最不平的应该是府学那群人才是,他们这次只有御上取了第一。”
周夫子但笑不语,三个第一?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下午的数试上,楚辞应该还能带给他一点惊喜。他捋了捋胡须,决定表现得要再淡定一点,若是太嘚瑟了点,到时候被人堵在半路打一顿就不好了。
下午的数试,可谓是真正的修罗场了。
楚辞站在中间,看着左边号称过目不忘的黄英杰,又看看右边笑的端庄的沈从飞,还有府学里和沈从飞齐名的其他三秀在虎视眈眈。
其他县学的学子们已经准备躺平任嘲了,就面前这个阵容,去参加全省的比试还差不多,数试平时不是没太多人报名的吗?
府学四秀之中的肖觉看了看其他人,然后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沈兄,胡兄,钟兄,咱们四人一同发力,拿下这前四名怎么样?”府学这次表现得太丢脸了,若不是府学参加的人太多,山长规定一人只能报一个进行比试,他绝对将六个都报了,不让这些山野之人取得一个好名次。
沈从飞皱眉:“肖兄慎言,话不可说得太过。”
“唉,沈兄,你就是太过谨慎了,才会被人欺到头上也不还手,我们可不一样。”钟权扬起唇角笑道。
“就是,沈兄,若是你不想让他们太难堪,不如现在就退出比试吧,我们包揽前三名也行。”胡岳说。
这三个人早就不服气沈从飞压他们一头了。但之前他得了人心,他们也没有办法。但自从他被楚辞下了脸反而还去交好楚辞时,就已经失了府学人心,他们也就不再掩饰自己了。
楚辞咋舌,这四秀看来也不团结啊,这沈兄能出淤泥而不染实在是太难得了。既然真君子不喜欢打脸,那么就让他帮个忙吧。
数的比试很简单,一人出一道题放进箱子里,然后抽取,抽五次,看谁做出的题目最多。
若有数目一样的,就继续往下抽,一直到比出来为止。
楚辞听完规则就笑了,若不坑他们一下,怎么对得起夫子们绞尽脑汁想出的这个规则?
一人面前一张纸,楚辞想了想,在纸上写下:三人投宿,各出十文,掌柜因三人为书生,便只收二十五文,令小二退回五文。小二贪婪藏两文,返三文。现问,三人既得一文,便是各出九文,三九合二十七,加上小二两文,还有一文在何处?
抽到这题的人无不露出便秘一样的脸色,而楚辞却凭借着脑中的数学知识一路过关斩将。
最后,做出五道题的只有黄英杰,沈从飞和楚辞三人。黄英杰过目不忘,博览群书,他抽取的题目都曾见过,自然无往不利。沈从飞却是长久的知识积累。当时放狠话的那三个人,早就销声匿迹了。
但这也不足以对付楚辞的这道变态的题。最终,楚辞以一题之差,取得了数试的头名。
以一人之力,摘两座桂冠,在以往考校六艺时,还从未有人做到过。
江淮一边替楚辞骄傲,一边却想起了楚辞说的那句话: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得了太多第一名,会没有朋友的!
请问,楚兄你还想不想要朋友了?
第87章 满载而归
君子六艺, 礼乐射御书数, 于今日就全部比试完毕了。
下面, 便是最令人激动的环节了。每一艺的第一名,都能收获一块匾额, 这匾额带回去, 得挂在县学里, 为以后参赛的学子做个榜样。
礼第一名袁山陈子方, 乐第一名袁山楚辞,射第一名茂山黄英杰, 御第一名府学郑子豪,书第一名袁山江淮, 数第一名袁山楚辞。
因为楚辞实在拿不下, 便有周夫子上台代为领取。
下面的夫子们对自家学子说道:“瞧瞧, 人家来了四个人,就能四个人一起站上去, 咱们人倒是多, 一个都上不去。”
“夫子,要我们和他们比, 实在是太难为人了,就说那边那个楚辞, 他还算是个人吗?人家文曲星的名号岂是白叫的。”学子们也是蔫蔫的。
不得不说, 这次楚辞确实是最大赢家,存在感刷的足足的。首先是开幕时一席打破世俗的发言,而后便是一场令人震撼的乐舞。
人人都说, 昔日公孙大娘一舞剑器动四方,今有楚辞一舞动心弦。
之后便是那道九章题,看过的人无不摇头。有那情报比较多的,便说了:“还记得年初县试之前,那些学子争抢着去买的那本辞海题集吗?那书就是人家写的。上面许多九章题的解法都通俗易懂,他于算学上的造诣,恐怕和那些算学博士也不相上下了。”
其他人默然之后便是佩服,你还在到处翻题目做时,人家已经出书了。人的嫉妒之心向来有之,但若一个人超出你太多,那么嫉妒便会转化为敬佩和羡慕。
发完第一名的匾额后,便是给书院的奖。袁山县以绝对优势取下本次文会第一,之后便是府学,虽然第一名不多,但是总得素质还是排在前面的。然后是一贯表现不错的铁山县和平山县,之后是茂山县等县。均山县今年还是当仁不让地取得了倒数第一的宝座。
但是他们也没什么生气的,反而心里有些爽快。想当初府学来他们县学挖宝时的那副姿态,再看他们现在的样子,毕竟对他们而言,只要不是拿第一,其他所有的名次都没有意义。
比试的奖励是极为丰厚的。袁山县学拿了第一名,奖励五百两银子,其他县学按百递减,发前五。拿了第一名的,奖励五十两,其余的名次按十递减,只发前三。
袁山县学这次算起来,一共收获了匾额四块,银子七百两,用满载而归形容,也绝对不过分了。
可以说,这是变相给他们发的福利。府学的学田一向都很大,收得的产出每年都用不完,剩余的基本都当成福利发了下去。府学学子除了每月的膏火银之外,逢年过节还可以领些东西回家,待遇不是其他学子可以比拟的。
除了大家主动挤破头往府学去之外,府学夫子对于挖掘人才也是不遗余力的。在这次文会上表现出众的学子,他们几乎都在私底下接触过了。有些学子当场表示愿意入学,有些学子则举棋不定,当然也有一口回绝的。
周夫子倒是没有人才被挖走的担忧,他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楚辞这根大梁愿意撑起袁山县学的招牌,那么人才只会越聚越多,绝对不会分散到各处去。
他们搬着东西高高兴兴地回了住处,今夜再住一晚,明日就可以启程回家了。
楚辞一路上都在想寇静,他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比试时兵差不许入山门,想必寇静应该没看见他的表演吧。
等回到房间时,楚辞看见枕头上的那封信,心一下就沉了下去。他抽出信纸展开,上面写道:辞弟亲启,提学大人于下午出发,为兄随行看顾,恐无道别之机,故留信一封,以免辞弟惦念。望珍之重之,待乡试时,为兄必扫榻相迎。兄寇静字。
唉,来的快,去的也快。一封信仿佛一盆冷水,将楚辞饱满的热情全都浇熄了。
……
但第二日早上出门时,楚辞对寇静再次感激不已。
山门下有一商队,见楚辞等人走下来,便问道:“各位可是袁山县人士?”
周夫子点头:“不知各位义士有何贵干?”
“吾等乃是寇府商队,本应昨日启程,但是本府少爷吩咐,说我们袁山学子仍在此处,因为携带了贵重物品,恐路上有强人劫道,故让我们再留一晚,护各位周全。这里有手书一封,少爷让我交给楚秀才,不知是哪一位?”
楚辞上前接过信,信中寇静解释了始末,让楚辞等人随同商队一起回去。途中也有近二百里的路程,途中山林掩蔽,强人宵小无数,他们几个书生带着众多钱财出门,犹如稚童怀宝于闹市,实在是太危险了。
“多谢各位大哥,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楚辞等人坐上马车,被商队护在中间,朝着袁山县方向前行。
“楚兄,这位寇家少爷到底是何许人哪?又是送衣服,又是护送回家的。我怎么就交不到这样的至交好友呢?!”江淮长吁短叹。
“你想什么呢,寇府少爷不就是钰儿的舅舅吗?我帮他照顾外甥,他照顾一下我又怎么了?!”楚辞总觉得江淮话里有话。
“哟哟哟,楚兄急眼了。中行兄快看,哈哈哈,看来这位至交好友果然不同凡响啊。”
几人一路斗嘴打趣,给这无聊的旅途增添了一丝趣味。
……
距甘州府六十里处的几个强人,接到最新情报时互相看了看,只能无奈的放弃了发一笔横财的想法。
第88章 途中
六月的天一天一变, 一天比一天更热。空气中也充满了热气, 就算你什么都不做, 只是站在那里,都能热出一身汗来。
楚辞他们困在狭小的车厢里, 人人都如打过霜的白菜一样, 蔫的不成样子。像周夫子这种喜欢提问的, 也偃旗息鼓, 不再说话。
“停!”商队护卫大哥一声令下,后面的人就都停了下来。这支商队人数不多, 一共五六十人,其中护卫就有二十多个。
寇府的商铺掌柜占了一部分, 还有一些便是那种店铺规模比较小的老板, 自己组不成商队, 便搭在寇家的队伍里一起出发。
一般来说,只要出去走一走, 肯定是能赚到钱的。但若是自己出门, 途中风险太多,说不定一个不小心, 便是客死他乡的命。他们宁愿交一些钱给大商队,依附其中, 就算钱赚少一点也没关系。
“楚秀才, 刚才我两位兄弟去打了几只兔子回来,你也叫上你的同伴,下来一起吃点吧。”
“多谢宋大哥,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楚辞眼睛一亮,立刻抛弃了手中硬邦邦的大饼,叫上其他几人下车。
宋扬原本是碍着寇静的命令才带楚辞他们几人上路的,以他往日和书生相处的经历来看,这些腐儒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邀请他们吃东西也是推三阻四的,明明都口水横流了,还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不请个三四次不下来。
他有过一次经验之后,后面再遇到,都是随口问一句,不吃就算了。所以当他这次询问楚辞时,听他一口答应,还再问了一遍。
后来得知是天气太热,他们带的吃食几乎都馊了,只有几个坚硬的大饼子还幸存。
“哇,几位大哥手艺真好,这烤出的兔肉色泽金黄,油光发亮,闻上去简直太香了。”
楚辞下车在这青山绿水之间走了一会,便将胸口堵着的那口郁气散了。这会儿闻到兔肉的香味,不由得赞叹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