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无,咱们五常府没有姓楚的大人,就连稍微有点声望的也没有。”
听师爷这么一说,县太爷暂时放下心来:“去吧咱们县里的几位举人请来,就说本官要请他们陪审,我就不相信了,秀才遇到举人,他那里嘴里还能嘚吧嘚吧什么!”
“大人英明,我这就去请!”李头在一边赔笑,希望能让他忘记刚刚的事。
“快去,尤其要把黄举人请来,他是新科举子,让他好好羞一羞这个穷秀才。”县太爷笑的得意,觉得应该很快就能把刚才被堵的恶气出出来了。
……
“啪!”
惊堂木一拍,县太爷端坐上首,说道:“将莫仁兴带上来!”
莫仁兴就是那个莫府的主人,其实这事说来他是遭了无妄之灾。可是若不是他的允许,那些人又怎么敢如此横行霸道呢?
那个莫仁兴长得白白胖胖的,脸上挂着弥勒佛一般的笑容。他跪下给县太爷见了个礼,没有一丝不情愿的情绪在内。
“莫仁兴,这个秀才告你僭越,你怎么说。”
“小人冤枉啊,这位秀才恐怕是看错了,小人门上名上挂着的明明就是莫宅二字,哪里是什么莫府?”莫仁兴叫了起来,“不信你们去看,我门前明明就是莫宅嘛!我自知商人地位不高,平日里也都做一些修桥铺路的小事来回馈乡里,以图一个好名声。如今被人这样冤枉,小人实在是痛苦难当!难不成,商人就真如此低贱吗?”
有一些不太了解莫仁兴的,倒真被他这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打动了,认为这个书生对待商人真的太过苛刻了。
“是吗?难道是小生看错了?那这不成小生诬告你了吗?”楚辞皱着眉头。
“一时眼花也是有的,我不会怪你的。”莫仁兴大方地说道。
“可是,僭越的地方可不止一处啊。莫府的大门看上去高贵庄严,我瞧着,样式似乎比知府大人府第都要大一些。更别提门前那两尊石狮子了,雕工精巧,纤毫毕现,应该是方圆几百里内最大的了吧……”
“你这书生,莫要再污蔑莫公。莫公一向与人为善,大家帮他建宅子时略微抬高一点也是有的,你红口白牙地说这些诛心的话,到底是为什么缘由?若是缺少润笔,不妨说与莫公听听,莫公必会舍你几两花用的。”
几位举人慢慢踱步进来,嘴里还在讽刺着楚辞,把他当作不择手段求财之人。文人本就相轻,一个外地学子到他们这边的公堂之上来找茬,要是压不下他,太平县的学子颜面何存?
“在下不敢说家有万贯之财,但用以糊口还是没有问题的。孔老夫子曾经说过,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这样的钱财,我是万万不敢拿的。诸位恐怕受了这润笔,故来帮衬一二,既然各位身为举人,都认为僭越一事纯属子虚乌有,对于这等以下犯上之事都不以为意的话,那我又有什么好说的?”
楚辞说完,拱一拱手,就朝外走去。
“站住!你是哪里来的书生,这般牙尖嘴利?分明是一件小事,却被你说成什么以下犯上,须知祸从口出啊!”
“怎么?各位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是吗?这是小事,那什么是大事?不知侵占道路据为己有算不算大事?不知欺男霸女,为祸乡间算不算大事?不知在这太平县里只手遮天算不算大事?”楚辞站住之后,转过身疾言厉色地说道。
“你你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事?老夫何曾做过这些?”莫仁兴抖着嘴,似乎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三年之前的洪家村案,一年之前的洋河坊案,两个月之前何家姑娘投井之事,难道都与你无关?”
“原来你假告僭越一事,实则是为了这些案子!这些案子已经了结了,你所言之事均属诬告。饶你是个秀才,我也不能容你在公堂之上大放厥词了!来人,将他拿下!”县太爷大叫起来,以防楚辞嘴里又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两名衙差狞笑着朝楚辞走过去,楚辞义正言辞地呵斥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一个小小衙役,也敢来碰我?”
“你一个穷酸秀才,但这时候还敢嘴硬——”
“楚解元!”从门口传来一声大呼,原来他是太平县新科举子,因有事耽搁了一下,这才迟了。没想到来到公堂一看,竟发现此次乡试的解元郎就站在公堂之上。
“解,解元郎?”
在场之人无不瞠目结舌,望着刚刚还被误认为穷秀才的楚辞。
与此同时,从街道外传来了六声锣响。
楚辞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了。
第114章 重审
县衙外的人此时分列两旁, 个个都十分恭敬。老百姓们虽然不知道来的是谁, 但是看这排场可比县太爷的还要大。
老百姓只看排场, 其他人却是会听锣声的。官府规定,官员出行, 所用仪仗必须合制。像是县令出巡, 就只能鸣锣三声, 知州出巡, 鸣锣六声,知府出巡, 鸣锣九声。
一府提学享受和知府一样的出巡待遇,所以祝提学那次出巡, 就是鸣锣九声开道的。今日来此的, 应是一位知州。
县里没有接到上级巡访的公文, 此时外面的不速之客,不禁让胡县令有些忐忑不安。不过眼前并不是忐忑的时候, 几乎转眼之间, 仪仗队就到了县衙附近。
一顶青色小轿停在县衙门口,外面的轿夫打帘, 恭迎里头的人下轿子。
胡县令快步走到轿前,弯下身子, 拱手行礼, 对着轿子里头恭敬地问好:“属下不知上官来此,有失远迎,还望上官海量汪涵, 宽恕则个。”
一只穿着官靴的脚从轿子里伸出来,慢慢走到胡县令身前,“免礼吧。”
胡县令说道:“多谢大人。”他抬起头,原本准备好的灿烂笑脸顿了顿。
眼前这位大人他并不认识,看起来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和他们府里出了名会打官腔的冯知州可不一样。
可是面前人穿的官服并不作假,细看之下,似乎比他们府知州的官服还要繁复庄重些。
“不知大人尊姓?恕下官眼拙,认不出大人尊容。”胡县令问得十分谄媚。
“老夫乃是阳信府知州许征,此次乃是代巡抚大人出巡各州府,听闻这里有人敲了登闻鼓,便过来旁观审案。你不必在意我,自去审你的案子便是。”
阳信府乃是直隶府,也就是西江省省会城市。无论是知府还是知州,都比散府散州的官员要高半级,直隶知州和寻常知府是为同级。而且许征这次是代巡抚出巡,就算是五常府的知府见了他,也要以礼相待,他区区一个从七品县令,怎么能拒绝他旁听的要求呢?就算他要说由他来审案,他也只能让位了。
胡县令心里对这敲响登闻鼓的楚怀槿更是恨得牙痒痒了,若不是他没事找事,又岂会惹来这位许大人旁听?
胡县令心里难过,表面却仍是风平浪静的,他在位子上坐下,看了一眼端坐在旁听席上的许征,见他点了点头,才将惊堂木猛地一拍,“升堂!”
楚辞和那个莫仁兴站在堂中,本县举人坐在知州之下,此时已经失了发言权,个个老实得和鹌鹑一样。
那位姓黄的新科举人有些恍惚,突然生出好像又回到了阳信府之时的感觉。
“下首之人果真是楚解元?”纵使刚刚知州大人来了,胡县令也没有忘记刚刚黄举人那嘹亮的一嗓子,他这时又问,不过就是寄希望于黄举人认错人了,或是知州大人当场揭穿那个人的真面目。
“吾姓楚名辞,确为本省解元郎。”
“解元郎为何不及早表明身份,倒是让下官怠慢贵客了,来人,赐坐!”一个好端端的解元郎,不着锦袍,偏偏穿一身有些陈旧的书生袍,叫人怎么认得出来?
楚辞笑了笑:“吾这次赶往京城赴会试,原本只是过路客,故不想惊动地方官员。孰料看见这莫家僭越,心中不喜,所以才为此事出头。没想到竟然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匾额,冤枉了这位莫老爷,说出去实在是丢脸呐!”
说到这里,他叹了几口气,话语间满是懊恼。
“哈哈,”胡县令干笑两声,“谁不知道今科解元郎未经及冠便已名列桂榜榜首。你年少风流,怎会老眼昏花,必是这奸商偷梁换柱,哄骗了我等。幸亏解元郎提醒,我这就命人将他带下去,杖责二十大板!”
他希望楚辞能忘记刚才说的那几桩案子,只将此事定性为僭越一事。可是楚辞又怎么会把刚才为了拖延时间的话当作主要内容呢?
“僭越一事倒是可以先放下,楚某当时之所以会被莫府吸引,是因为刚好撞见莫府家仆正在欺侮一对祖孙。我看不惯过去说了两句,那恶仆却口出狂言,说在这太平县内,县太爷第一,莫老爷就排第二,即使县丞在他面前,也要做小伏低的。”
此话一出,胡县令分明听见那位许大人冷哼了一声,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
莫仁兴胖脸上的汗水如今已经快汇成一条小溪了。他就说怎么会突然被针对,原来是这个原因呐!回去之后,他定要把这几个蠢货通通打死。
“解元郎,此事乃小人失察之过,未能及时发现端倪,任由他们口出狂言。”莫仁兴急忙撇清楚关系。
“莫老爷别急,此事还没完呢!我扶着那老丈回家后,恐刁奴欺主,便向他打听了一下莫府消息,却听说了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这两三日时间,我也到处求证了一下,发现这些事情当地老百姓似乎都知道一些内情。案件扑朔迷离,可判案的过程却很快,真凶也三两下就招供了,让我不得不佩服胡县令审案手段之高。似胡县令这样有本事的,合该调任京城才是。”
胡县令擦了擦汗,说道:“本官也是因缘际会才能捉拿真凶归案的,当不得解元郎夸奖。“
“只是,案件中的苦主似乎还另有隐情,我找到他们后问了一些东西,然后记录在案,并且也让他们以指纹按压在上了。不知大人可愿一观。”楚辞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不等胡县令说要还是不要,那边许征沉声道:“将那记录呈上来与我看看!”他身边的一个青年,立刻走到楚辞身边,接过了他手中的纸张。
许征接过看了看,然后面色一下子变得很冷。他看向胡县令,冷笑一声说道:“胡县令就是这样办案的?可真叫本官大开眼界。本官浸淫官场数十年,还从未听说过,一天之内结案的。”
以上面的一个案例为由,何家闺女去亲戚家吃酒,回来路上离奇失踪,没过两天竟被人在井中发现了。何家痛苦难当,将此案递上,并且提交了嫌疑对象,正是这个莫仁兴。
原来他自庙会中见到何家小姐样貌后,便几次三番请媒人上门提亲,要娶她做第七房姨娘。何家虽小门小户,倒也不至于卖女求荣,每次都拒绝了。
上次他们吃酒吃晚了,坐马车经过莫家附近时,马儿突然发狂,大家只顾着惊慌,一时不察何小姐已经不见了。
等再见她时,佳人已经逝去。她娘和嫂子替她换衣裳时,才发现她被人侮辱了。经过多次打听,莫府周围有一邻居说那晚曾经看见过莫家下人扛着什么东西出府,而后,何家小姐身上的一些配饰也出现在了莫府下人身上。
一切证据都指向莫府,可是县太爷审案之时,却听从莫府管家的话,说什么夜里犯案的一定是更夫,只有更夫才会在夜里四处乱窜。他们捉了更夫之后,十八般武艺只施了一半,那更夫便招认自己见色起意,将何小姐杀害了。
如今那更夫还关在牢里,等着明年秋后问斩。
许征瞪了胡县令一眼,然后传令提上人犯。那更夫如今已是满脸沧桑,他承认自己杀害了何小姐,可无论是犯案时间乃至具体的地点什么的都说不清楚,只一个劲谢罪。像这样明显的漏洞,无论是谁都能一眼看穿,偏偏他们却能迅速结案。甚至那天何家告上衙门之时,莫老爷连出席都未出席,只派了一个大管家过来。
“这些案子疑窦重重,本官决定择日开堂重审,从此刻起,暂时先委屈胡县令你避讳一下了。至于莫仁兴暂时带到后堂,严加看管,待洗脱罪名之后才能释放。退堂!”
……
“此事,就劳烦先生你了,学生还要跟随明日出海的商船,赶去京城。”楚辞坐在衙门后堂,对许征说道。
他之前和许征通过信件,知道他这段时间会代巡抚出巡,算算日子,这几日正好在五常府附近。本来不想打扰先生,但恰好在此地遇见了这事,于是楚辞让人快马加鞭送信过去,将许征请过来,另一边着手调查莫府的罪证。
似这般罪恶滔天之人,老百姓们不是不厌恶的,只是苦于官商勾结,求告无门罢了。今日有人肯为他们出头,调查起来自然无比顺利。
“你此去京城,一个人上路有些危险,要不从我身边抽调两个人,护送你进京?”
“多谢先生关心,我已有一个护卫了,他虽脑子有点直,但天生神力,是个好帮手。”
楚辞说的,正是那张老汉的四儿子,张虎。
这张虎十几岁时发了场高烧,把脑子烧坏了,至今已有二十多岁,却仍和少年人无异。幸好他十分听张老汉的话,又天生神力,这几日张老汉让他在楚辞身边护卫,他就真的寸步不离,任是什么东西,都近不了楚辞的身。
张老汉和何家连着亲,楚辞先是救了他一命,而后又帮着何家姑娘洗刷冤屈,张老汉自觉大恩无以为报。他见楚辞上京赶考身边无人照应,便恳求楚辞收下张虎,先让他在身旁照顾。等楚辞身边有可用之人时,再让人送他回来。
楚辞推拒再三,只好谢过。临行前,张老汉再三叮嘱张虎要听楚辞的话,如今,楚辞在他面前已是说一不二了。
“你既得此助力,我也就放心了。”许征给了楚辞一封帖子,让他进京之后,可以上门拜见。
第二天一早,楚辞便带着张虎,登上了前往京城的商船。
第115章 家乡的味道
大海广阔无垠, 深海的海水和天边燃烧的红霞夹杂在一起, 这壮观而又美丽的情景, 让人心中激荡不已。
楚辞站在甲板上,目视远方。经过几天的适应,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上下浮沉的感觉, 终于不再一天到晚没精神了。
“老爷, 饭打好了, 下去吃饭吧!”张虎噔噔噔地从船舱跑上来,见自家老爷又在看海了, 心里十分纳闷,这个海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走吧。”楚辞叹了口气。他之所以惆怅, 完全是因为这里的饭真是太难吃了。他每次看见这里的饭食, 闻到里面的味道, 都忍不住有些反胃的冲动。
天天都是海鲜煮饭,海鲜又不拿生姜料酒腌制一下, 那股腥味就别提了。他每天捏着鼻子才能吃下去一些, 身体全靠上岸补给时买的糕点才没有垮下去。
张虎倒是吃的呼噜噜的,他本就是海边人, 自然是不在意这点腥味的。他从小力气大,所以吃的也比其他人要多很多。一食盒的东西, 除了楚辞吃了半碗煮饭, 其余的全都是他吃的。
楚辞一天天的就在这种食不下咽的环境里生活,每逢船只靠岸补给,都是他最开心的时刻。那种不易坏的糕点, 一包又一包地往上拎,完全不在意它的价格,倒让张虎这个老实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因为楚辞出手太大方,还遇过一次小偷。当时那个人故意往他身边撞过来时,楚辞就觉不妙,他一摸腰间,挂着的锦囊果然被人扯走了。
他一声令下,张虎就往前追去。追到人时,张虎伸手一抓,就揪住了那人的后领,随后直接拎起来往旁边一扔,摔出三四米远,摔的那个小贼哎哟叫唤。
楚辞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张虎的力量,比第一次看见他在码头一手抗两包东西时还要震撼,安全感顿时倍生。
……
楚辞一路摇摇晃晃,在海上漂泊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等他终于站在海平府的港口时,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是熬过来了。
“大虎,走,老爷带你好好吃一顿!”楚辞大步向前,显得意气风发。
“嘿嘿。”张虎憨厚地笑了笑,然后背着两个大包裹跟在楚辞身后。
楚辞原来就是北方人,这海平府已经靠近京城了,想必饮食习惯之类的东西已经完全贴近北方的了。
从港口去到府城还有一段路,张虎四处看了看,发现一排马车停在路边。他过去问了一下,然后龇牙咧嘴地往回走。
“怎么了?”楚辞问道。
“老爷,这也太贵了!”他们太平县里要坐马车从港口去到县城,一趟也只要三十文,这里却要两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