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此刻的敖夜远比问仙城入魔后的他更令人心虚气短。
“那就一一告诉我吧。”敖夜叹道,“我不想像个傻子一样,对你一无所知。不知道你为何会出现,也不知你何时会离开……”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颇为自嘲,听得佘宴白又是心虚,又是心疼。
佘宴白摸了摸鼻子,一时不知从何讲起。
“不想说?”敖夜误会了,眉眼间渐渐染上失落之色。
佘宴白连忙摇头,随后期期艾艾道,“你……凡间的记忆还记得多少?”
这样他也好知道该从哪儿说起才是。
敖夜定定地望着他,“大昭寺,我醒来后你便不见了。”
后面的记忆他便没有了,不知道佘宴白只是单纯地出去了,还是又一次不告而别。
佘宴白低下了头,皱了皱鼻子,他曾在大昭寺的僧房里睡过敖夜两次,也不知敖夜所言的是哪次。
“咳,可是第二次?”佘宴白试探着问道。
他这般心虚的姿态,敖夜又不是瞎子,哪儿还看不出有问题。恐怕他失去的那些记忆里,有着诸多不好的事。
敖夜抬起佘宴白的下巴,迫着他与自个对视,然后瞧着他闪烁的眸光,“嗯”了一声。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佘宴白轻颤的眼睫犹如惊慌失措的蝶翼,瞧着很是可怜。嘴巴张张合合几次,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往日里他巧舌如簧,今儿却像是忽然哑了——佘宴白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倒希望如此,好教他躲过这一劫。
然而那托着他下巴的手沉稳有力,盯着他脸庞的眼睛深邃犀利,誓要他把往事一一交代清楚。
佘宴白心里发苦,非他不想说,而是担忧这一说,敖夜定要与他生气。
毕竟他在上界与敖夜重逢时,敖夜已然经历过生离死别、国破家亡,又有着百余年的修行经历,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故而重逢之后,未曾过多为难他。
而现下,他所面对的却是一个年轻气盛、一腔深情惨被辜负的“年轻人”,这如何能不令他忧愁?
迟迟等不来佘宴白的坦白,敖夜心里有些急切,但又不舍得说些冷酷的话逼迫他,便只好把脸凑近了些,与佘宴白鼻尖碍着鼻尖,吐息交融,两人的唇瓣更是只差毫厘就会碰到。
眨下眼,两人的眼睫就会交错。这下子,不论佘宴白如何闪躲,都再也无法躲开敖夜的目光了。
佘宴白的脸颊被两人间愈发炙热的吐息渲染出一片好看的粉色,他往后仰了一下头,无奈道,“我说就是了,好端端的,你离这么近作甚……”
然而他还没说几句话,敖夜的脸色就忽然变了,眨眼间就是一副阴云密布、风雨欲来的可怕神情。
“所以……”敖夜呼吸渐重,话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又在舌头上反复滚了几遭后,才从紧密的牙缝里钻出来的一样,“你一早就做好了离开我的打算,还当真在那天离开了我。”
他陈述着这个事实,令佘宴白有些羞愧的事实。
佘宴白忽然有种奇怪的错乱感,好似透过面前男人略有些痛苦的神色,真切地看到了两百年前那个从美梦中醒来后,却只找到一具爱人“尸体”的年轻人。
“抱歉……”佘宴白哑声道,“我错了,你别……”
难过。
如何能不难过?
他想起了自己得知敖夜“死讯”时的痛苦,不难想象,那时以为他真死了的敖夜会有多痛苦。
果然,有的事唯有自己切身经历过,才会对他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佘宴白狼狈地低下了头,不想让敖夜看见他发红的眼睛。
那时,他多自大啊,以为活了两千多年便能擅自决定一切,打着为敖夜好的旗号,令他遭受痛失所爱——他明明知道当时,那个年轻男人对他感情有多深,以及有多真挚。
从始至终,他都似乎忘了问一声,敖夜是否愿意。
敖夜背过身去,似乎是不想看到佘宴白。
“阿夜……”佘宴白轻声唤道。
敖夜没有回应他,宽厚的背弯着,犹如一座濒临坍塌的山峰,已然禁不住一点风吹雨打。
“阿夜。”佘宴白伸出手从后面抱住敖夜的腰身,把湿漉漉的脸颊贴在他背上,睫毛湿成一缕一缕的,好不可怜。
“你理一理我,别不说话……”
敖夜张了张嘴,片刻后,又紧紧地闭上。即便是现下他脑海中没有后面的记忆,但只肖一想,他便悲痛欲绝,更别说亲历时自己会是何种心情了。
他怕自个会说出什么难听的、伤人的话来,倒不如不说的好。
然而他的沉默没有持续很久,便被湿透的后衫所打破。有什么东西,先是打湿了他的外衣,接着又湿透了里衣,最后,那冰凉的液体遇见他温热的身体,冻得他一哆嗦。
敖夜垂眸,望着在他身前紧扣的双手。良久之后,他低叹一声后,把手覆了上去。
这一声叹息落进佘宴白耳朵里,寓意便很不妙了。加之敖夜此刻正在掰开他的手,佘宴白忽然就慌了。
他不再管敖夜会不会怕,双腿登时变化蛇尾,代替他的双手缠住敖夜的腰身。
“敖夜!”佘宴白大喝一声,“我们孩子都有了,你莫不是还想与我一刀两断不成?”
“什么?”敖夜还未来不及好好地看一看佘宴白的尾巴,便被他脱口而出的话震住。
“什么孩子?”敖夜转过身,眼神茫然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期待。
佘宴白心中的愧疚情绪渐渐褪去,反之,凌人的气势又回来了。
他下巴一抬,狠狠地瞪了眼敖夜,“自然是眠眠!”
接着,佘宴白沉了沉气,简要地将他缺失的那部分记忆告知了他。而敖夜却是全身心都沉浸在了小蛇崽身上,每每佘宴白讲到小蛇崽时,他的兴致总是比旁的时候要高昂一些。
等佘宴白说完,敖夜更是抓住他的手,迫不及待地说道,“我们现在就回去,眠眠他还那么小,怎能留他一人……”
佘宴白又瞪了他一眼,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怎么,这会舍得你的父兄了?”
敖夜一顿,缓缓松开手,为难地皱起了眉,不说话了。
佘宴白仗着有蛇尾圈着敖夜,也不担心他忽然离开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纠结了许久,才悠悠道,“好了,别皱眉了,这件事交给我解决。”
闻言,敖夜渐渐舒展开眉头,解释道,“非我不舍……不,也不对……”
纠结了一会儿,他接着道,“那头龙自幼远离亲人,独自长大,但其实他一直都很眷念亲族。我……他的记忆影响了我,我……”
敖夜露出了懊恼的神色,一时不知该怎样向佘宴白表述清楚自己现下奇怪的心情。
佘宴白扬起尾巴尖,拍了拍敖夜的胸口,笑道,“这会开始分你我了?先前是谁和我说,我喜欢谁你就是谁来着?”
他话音刚落,敖夜便面色一沉,质问道,“你喜欢那头龙?把孤当替身?”
瞧着他阴沉的神色,佘宴白颇觉好笑。末了,又有些心疼。只是他现下记忆有缺,说再多恐怕都无法令他安心,倒不如——佘宴白尾巴一拍,放倒了敖夜。
他抬手拔下发簪,任由三千青丝披在身后。雪白的尾巴尖几下便撩开了敖夜的衣衫,光滑而微凉的鳞片在他衣内放肆地动作,不断地汲取着他愈发滚烫的体温。
佘宴白眨了下眼,笑容狡黠,“阿夜,我的尾巴漂亮吗?”
敖夜忽然红了脸,再无暇计较什么。
“怎可白日宣……”
见状,佘宴白轻轻一笑。
他就知道,以某人的德性便是失了忆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佘宴白俯下身来,凑到敖夜耳畔,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这样是不是就行了,阿夜?”
只见他高高地举起手,打了个响指,之后山洞内便忽然暗了下来。
明明周遭已然一片昏暗,但敖夜发现,他仍能清楚地看到佘宴白的神情——与白日时无差。
“嗯。”敖夜心跳得厉害。
佘宴白伏在他身上,笑得浑身颤抖。不过他的尾巴倒是一刻没歇着,撩拨得愈发狠了。
然而他并没有得意多久,很快便被反应过来了的某人反客为主,自个倒是落了下风,只能乖乖受着某人的火气。
半途中,某人还无师自通地领会了变身之法,于是便折腾地愈发厉害了。
“阿白的尾巴很漂亮,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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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二崽
数日后。
清晨的曦光透过洞顶的孔隙,悄悄地落入那凌乱不堪的巢穴中。像是经受过什么大力摧残似的,巢穴的边缘已然损毁,枯木与干草七零八落了一地。
红、黑二色的破布与其混作了一起,散落得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不知是沾了汗水,还是旁的什么。
一场抵死绸缪甫一结束,敖夜便觉得眼皮分外沉重,满是汗的大手松松地抓着佘宴白细瘦的手腕。他张了下嘴,但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便眼睛一闭,沉沉地倒在了佘宴白的身上,脑袋砸在佘宴白的肩窝里,舒缓而温热的吐息扑在近在咫尺的耳畔,不一会儿便将那薄而小巧的耳朵熏得一片通红。
究其原因,乃是龙珠离体太久,而他又闹腾了许久,这才在激动过后,体内累积的疲惫齐齐涌上时,累得睡过去了。
与敖夜相反,佘宴白浑身上下除了骨头有些酥软外,颇觉神清气爽。
宛若凡人话本里,那饱食书生精气神之后的狐妖,眉眼间俱是餍足之意,甚至眼底还有些意犹未尽。
当真是贪吃。
静静地躺着缓了好一会儿,待身上的余韵散去,佘宴白才动手把身上的人轻轻推开。他坐起来,先是拢了拢汗湿的长发,然后垂眸凝望了敖夜的睡颜一会儿。
嘴角都是上扬的,想来会做一个美梦吧——佘宴白眯了眯眼,忽然轻轻一笑。
佘宴白右手抬起,随意捏了几个法诀,祛除了洞内污浊的气息以及巢穴内、两人身上的污渍。
接着他左手掌心向上,从玉镯内取出一套干净清爽的青衣,佘宴白换上后,比着红衣时瞧着清丽了许多。
若是再将惑人的神情收敛些,便好似一朵出水芙蓉,端的是濯清涟而不妖。
“啧……”佘宴白起身不过往外走了几步,便忽觉腰肢一疼,不禁皱起了眉。
不过他没当一回事,手放上去揉了揉,便又迈开脚,径直往洞口外走去。
回来时,他好像看到,敖夜先前种下的灵植似是已经长好了。
此刻他闲来无事,不如将其采下,免得玉镯内的那些不够小蛇崽用。
许是之前和敖夜提起了眠眠,佘宴白心中藏起的思念便如井喷,再也止不住了。不能再拖了,得早些解决这一摊子事,否则,他怕小蛇崽要哭了,哄不好的那种……
谁料他扶着腰,刚一走出洞口,便瞧见了负手立于茂盛的灵植中、正垂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龙族族长。
佘宴白眉心一跳,悄悄放下了搭在腰间的手,尽力站直了身体,做出一副无事的姿态。
“您怎么来了?”佘宴白面带笑容,心里却有些发虚。也不知这金龙是何时来的,又在洞外听到了多少动静。
“您怕是已经等了很久吧?”
龙族族长抬起头,淡淡道,“我来看看幺儿的情况。”
顿了下,他面不改色地补充道,“刚到而已。”
佘宴白的神情僵了一瞬,勉强保持着笑容,说道,“是么……阿夜他很好,就是刚刚又睡过去了,您不用太过担心。”
金龙淡淡地“嗯”了一声,问道,“他的记忆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