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1978 第262节

  好不容易压下去了林朝阳,章光年见作家的发言情绪被调动了起来,心中一时有些复杂,他想来想去挑选了一个最不容易出错的人选。

  陆遥是陕西人,他那部风靡全国的小说《人生》讲的就是农村青年高加林的人生抉择,带有浓厚的农村情结,陆遥的发言应该是不会跑偏的。

  “感谢给我这次发言的机会。本来我是准备了一点发言内容的,不过听了刚才朝阳的发言,我觉得自己想的东西还是太过粗浅了……”

  陆遥一开口,章光年就觉得有些不妙,你好好发你的言,老提林朝阳干什么?

  “……正如朝阳同志所说,我们中国的当代文学,应该有自己的现代派主张。

  这种主张不应该创建在一味的对于西方现代派的‘拿来主义’上,更应该是依托于我们自身民族文化上,根植于我们的乡土之中的。

  我不相信全世界都要养澳大利亚长毛羊……”

  这两年澳大利亚长毛羊因为产毛量大、毛绒质量好,正在国内被广泛推广,陆遥是借“澳大利亚长毛羊”比喻现今文坛的现代派主张。

  不能因为“澳大利亚长毛羊”的优点多,就扼杀了世界上一切羊的品种。

  他的发言可以说是呼应了林朝阳的论调,虽然在对于民族文化的关注上并没有那么重视,但在对于“西方现代主义”的警惕和对本土文化的重视,两者的观点却是一致的。

  陆遥的这番话同样赢得了在场众多作家的认可。

  “以上就是我的一点个人感受,还请大家批评指正。”

  陆遥的发言结束,宴会厅在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章光年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因为他发现,这次会议的主题已经越来越偏离文协的初衷。

  明明开始还好好的,可从林朝阳发言后,会议的气氛和主题就以一种脱缰之势脱离了他的控制。

  见经过林朝阳和陆遥的发言后,在场的许多作家都亢奋起来,很明显是极其认同两人的看法的,章光年知道这个时候继续让大家发言,只会继续助推这种气氛。

  他看了一眼手表,距离午饭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章光年果断选择了暂停会议,“呵呵,我看距离午饭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大家开了一上午的会,想必也累了,趁著这会儿休息休息吧。我们上午的会就到这里,中午午休后,下午一点半我们再继续。”

  离著午饭还有二十分钟,章光年本以为大家都会趁著这段时间去外面抽抽烟、活动活动,可他刚宣布完午休,有不少人竟然凑到了林朝阳那里,将他团团围住。

  这样的异常情况引起了会场内不少人的注意,有些人奔著凑热闹也跑了过去,导致林朝阳身边一下子围上了二三十号人。

  “朝阳同志,刚刚你的那番发言讲的太好了!”

  “没错。纵观近些年来我们文学界乃至文化界的发展情况,确实存在伱所说的问题,这种情况必须引起我们的重视。”

  “‘文学的根’,朝阳同志提出的这个概念非常啊!为我们当代文学创作者指明了创作方向!”

  “应该是‘民族文化的根’,我们中国作家应该寻找属于我们自己的‘根’,要有对民族和民族文化的重新认识。”

  ……

  众人围著林朝阳七嘴八舌的说话,他根本插不上话。

  刚才他的那番发言不仅激发了大家内心的民族认同感和文化认同感,更关键的是点破了大家在创作中必然要面对的一个核心问题。

  那就是大家越是趋向西方现代主义,有时候就会越茫然,因为到最后大家都会发现,写出的东西完完全全的脱离了自身的生活语境。

  热切的心情让众人不停的抒发、表达著自己的见解与心情,却完全忽略了林朝阳这个主人公。

  他被大家围在中间,也插不进去话,只能听著众人滔滔不绝的讲话,对他的发言进行各种各样的理解,脸上满是无可奈何。

  坐在林朝阳身旁的李拓发现了他的窘况,起身大声呼喊道:“各位,各位,大家先冷静点……”

  在他的大声疾呼下,热情的同行们停止了讲话,齐齐望著他。

  “看来大家对于朝阳的发言都很认可,不过这会儿马上就要吃饭了,咱们都这么围著也不是个事。

  我看不如这样,下午还得开会。等下午开完会,咱们可以借用一下会场,让朝阳同志好好给我们阐述阐述他对于‘文学的根’这个概念的理解和感悟。”

  李拓的话音落地,立刻赢得了在场众人的掌声,纷纷表示赞同。

第355章 见证中国文学发展的历史进程

  李拓酷爱交友,在这种场合下总显得游刃有余,听了他的建议和劝导,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这个提议好!‘文学的根’这个概念太好了,也太大了,得好好讲讲,讲好、讲透才行!”张炜兴高采烈的说道。

  李杭育也说道:“能听到这种真知灼见,真是不虚此行!”

  一群青年作家还在为林朝阳会上那未尽的发言而感到激动,更对傍晚的会议感到期待。

  八十年代以来,受文化界思想解放的影响,文学界的各种思潮不断兴起一波接著一波,但总体离不开西方现代派的影响。

  有人提倡重写文学史,有人重视方法论,有人要搞文学现代化……

  文学创作上的各种派都出来了,理论上的各种方法论也出来了。

  所有人都如饥似渴的吸收著外来的知识,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知识,但大家难免也会陷入茫然,泥沙俱下之下到底有多少是值得学习和推广下去的。

  今天来参加座谈会的都是近些年来在文坛崭露头角的作家,不仅有当代文坛的中流砥柱,更有明日之星。

  尽管林朝阳的发言内容并没有多长,但大家还是从其中感受到了力量,那是一股可以引领当代文学创作的力量。

  与青年作家们的热烈反响相比,今天在场的一些前辈就显得冷静多了。

  主要是因为这次来的前辈作家并不多,而且都是有著官方身份的,他们这次来本身就是为了座谈会站脚助威的。

  林朝阳的观点不说倒反天罡,但与会议的主题肯定不搭边,最关键的是被他这么一搅和,让与会作家们的关注点一下子都跑到了他身上,正题反而没人关心了。

  在青年作家们七嘴八舌的热聊著的时候,章光年和王、唐因等几位老同志聚在一起,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是我说你,你说你叫他来干嘛?”唐因埋怨章光年。

  “我们这是全国性的文学会议,这么多青年作家都来了,他不来,像话吗?”章光年反驳道。

  他又气闷的说道:“这小子平时看著老老实实的,谁知道他今天抽哪门子的风,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唉,大意了啊!”

  王说道:“看来老章你对他还是不了解。朝阳他这个人啊,在某些方面左的很啊!”

  “不对,我怎么觉得是右呢?”唐因反驳道。

  章光年被他们截然相反的论调搅的头疼,“我看他,既不是左,也不是右,而是民族主义当先。”

  唐因担忧道:“朝阳他今天这番发言要是传出去,恐怕少不了一番大讨论啊!”

  王嘿嘿笑道:“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嘛,至少这番言论是在座谈会期间发表的,也算是给这次的座谈会增添了一些话题性。”

  章光年叹了口气,这样的话题性他宁愿不要,一想到文协张罗了这么一桌席,最后全被林朝阳这小子一个人给包圆儿了,他心里就有股说不出的别扭来。

  “以后开会再不带这小子了!太能抢风头了!”

  “我支持!”

  “附议!”

  全国农村题材小说创作座谈会是全国性的文学会议,来宾众多,会期也长,要开三天时间。

  当天下午座谈会照常展开,只是在平静的气氛中却蕴藏著一股暗潮。

  章光年他们这些人知道,那些人都在盼著晚上的非官方会议呢。

  开著会,他忍不住开了个小差,将目光投向林朝阳。

  这小子依旧是那副魂游天外的状态,浑然看不出上午一通发言搅动风云的气魄。

  章光年心中忍不住好奇,也不知道晚上这小子能讲些什么?

  下午的会议结束,吃饭的时候李拓问林朝阳,“朝阳,准备好晚上要讲的东西了吗?”

  “有什么好准备的?”

  林朝阳的一句反问噎的李拓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朝林朝阳竖了个大拇指,“好!保持住这个气势,比老章都有派头!”

  “去!”

  林朝阳当然不是自大,只不过他确实不需要特意准备会议的发言内容,因为这些内容已经在他心里了。

  晚饭过后,不需要谁刻意召集,许多作家自发回到了会场。

  人群断断续续走入会场,不到十分钟时间今天会议的大半与会作家竟然都出现在了会场当中。

  李拓心里默默清点著人数,真没想到林朝阳的这番言论在这些作家心中竟然有这样的份量,他的心中不由得得升起一股热烈的雀跃与亢奋之情。

  不仅仅是他,在场的作家们其实也很兴奋。

  白天上午林朝阳的发言总共也就不到二十分钟,如果是讲些客套话或者套路自然是显得冗长的,可他抛出来的却是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耳目一新的命题。

  “文学的根”,这是个多么大的命题啊!

  经过这一下午时间的交流,在场的诸多作家们已经为林朝阳上午的发言总结出了主题。

  今天晚上的会议,林朝阳仍会循著这个主题继续为大家详细阐述这个宏大的命题,一想到此,大家很难不激动。

  因为是非正式会议,没有主持人,所以李拓自告奋勇,临时客串了一把。

  他简单的陈述了几句,然后便把话语权交给了林朝阳。

  “实在没想到,我上午的发言会引发大家这么大的兴趣,辛苦大家大晚上还来听我絮叨我个人的一些见解。”

  林朝阳讲话的语气轻松,姿态也很低,这是他一贯的风格,让人感觉很舒服。

  “上午我的言论讲的比较粗糙,但总体的意思是讲到了的,现在大家让我再讲,我也讲不出什么新意来。

  关于‘文学的根’这个概念,其实我一说大家都明白,只是以前碍于政治方面的原因,文化界少有人提罢了。”

  听著林朝阳的话,在场不少人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我们讨论民族文化,现阶段我们的民族文化无疑是这个国家和民族漫长历史上最虚弱的时期。上一个这样虚弱的时期,应该是五四运动前后。

  五四运动在社会变革中有著不容否定的进步意义,但它也带来了一个弊端,那就是较为全面的对我们的民族文化采取了虚无主义态度。

  再加上中国社会在那些年里一直动荡不安,使得民族文化的断裂延宕了几十年。

  人道洪流则更是彻底,将我们的民族文化判给阶级文化,几乎是用篦子梳了一遍头发……”

  林朝阳的语速并不快,声音也不大,但他的观点却是鞭辟入里、切中时弊的,让在场众多人不由自主的跟著他的节奏沉浸其中。

  偌大的会场里,只有他的声音在回响。

  高洪波是《文艺报》的编辑兼记者,这次随大部队来到涿县,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会议期间的资料搜集。

  这种搜集包括了作家发言整理、会议照片等等方面,所以他必须全程参加会议,上午开会时林朝阳发言他就在现场。

  他是编辑、记者,但同时也是文学创作者和爱好者,林朝阳的发言让他心潮澎湃,晚上大家要来开小会,这样的场合他肯定不能缺席。

  这跟他的本职工作已经不搭边了,但高洪波不想错过。

  他不仅来参会,还带上了编辑部给他配的那台海鸥DF。

  他从进门就找角度拍了几张照片,等到林朝阳坐下来开始发言,他本想听一会儿再补一些照片,没想到这一听就入了神,直到有人拍他的肩膀。

  高洪波转过身去,脸色愕然,“书记?”

  惊愕之余,高洪波连忙给章光年让了个位置,他本想开口与章光年交谈几句,但章光年指了指林朝阳的方向,示意他认真听讲,高洪波便转过了头去。

  刚听了几句,他又想起来,自己的照片还没拍,便起身去照相。

  在场众人都在聚精会神的聆听著林朝阳的发言,没人去注意高洪波的动作,也没有几个人注意到章光年的到来。

  ……

  “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些罗圈话。真传一句话,假道万卷书。

  对于一个民族而言,文化是一个绝大的命题,我们的文学如果不能够不认真对待这个高于自己的命题,不会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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