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阳很有服务意识,刘昕武是代表《十月》来约稿的,放在三十年后,这就属于是主动找上门的意向客户,给客户介绍介绍产品信息那不是应该的吗?
他和刘昕武一路走过三角地,来到未名湖边,一路边走边叙述。
三月初的未名湖畔还没来得及褪下冬装,略显萧索,但湖边众多青春活力的身影让这里满是生机。
“伱这个故事……”刘昕武听林朝阳讲了二十多分钟,期间眼眶数度湿润,直到最后,他有些哽咽,“真好!”
他清了清嗓子,“听你讲完你这部新小说,让我想起了《牧马人》,这两个作品里面有一种一脉相承的东西……”
“温暖!”刘昕武思忖著总结出了一个词。
林朝阳微微颔首,编辑和作家的身份让刘昕武拥有极其敏锐的观察力。
“这个词很准确。”
刘昕武笑了起来,问道:“你喜欢温暖的故事?”
“这倒谈不上,什么类型的故事我都喜欢看。我只是觉得,文学其实可以带给人们更多的力量。
相比揭露黑暗、讽刺现实,让人们从文字中收获面对人生磨难的勇气,在我这里可能觉得这个更重要一点。”
听著林朝阳的话,刘昕武不由得重新以一种认真的态度审视身旁的这位年轻人。
他和林朝阳初见是在五四文学社成立大会上,那会儿陈健功要把他介绍给自己,林朝阳却急著回图书馆。
在他看来,就是个稚气未脱毛毛躁躁的小伙子。
可今天这一番谈话,却让刘昕武看到了他身上与众不同之处。
刘昕武自忖,自己在林朝阳这个年纪的时候,对于文学的理解是远没有他深刻的。
当然了,文学是个宏大的命题,可能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理解。
可能够把心中所想诉诸笔端,并能够创造出《牧马人》如此优秀的作品,却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王阳明所谓知行合一便是如此。
想到这里,刘昕武突然有点意兴阑珊。
他看出林朝阳是个非常有自主思想的人,认定的事应该也不会轻易改变。
他要是真认准了要把下一部小说给《燕京文艺》或者《收获》,恐怕自己说的天花乱坠也没用,倒不如干脆一点。
有了这个想法,刘昕武决定不再绕弯子。
“朝阳,你这部小说是已经决定给《燕京文艺》了吧?”
林朝阳回答道:“那倒是没有。”
刘昕武有些意外,“那你是想给《收获》?”
林朝阳又摇了摇头。
两家都不给?
刘昕武得到两个否定答案,有点发懵,随即他心里冒出一点侥幸心理。
“那不如……给我们?”
“我没这么说吧?”
林朝阳这回倒是直截了当的表明了态度,却让刘昕武更懵了。
“那你要给谁?”他问道。
“这个……还没想好。”
刘昕武闻言眼前一亮,看来林朝阳跟《燕京文艺》的关系没有他之前想像的好啊!
之前白担心了。
他正打算积极争取一番,就听林朝阳开了口。
“《燕京文艺》之前跟我说稿酬标准可以给千字七块,《收获》是今天来的信,我打算去信问问他们给什么价。你们……”
他的眼神投向刘昕武,充满真诚,“老刘,你们愿意给个高价吗?”
第56章 傻大个才崴脚
此刻的沉默震耳欲聋!
刘昕武望著眼前的青年,沉默了半天,总想说点什么,但又感觉抓不到重点。
最后只憋出了一句,“高价是多高?”
林朝阳笑的异常和气,仿佛拿出了对待客户的姿态。
“《十月》这么好的杂志找我约稿,我是求之不得的。不过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就一份稿子,只能给一家……”
刘昕武打断他的弯弯绕,问道:“你的意思是得比《燕京文艺》的千字七块高?”
林朝阳神色自如,笑著说道:“你们杂志能高于这个标准自然是最好,稿子要真拿给你们,人家《燕京文艺》的编辑问起来,我也有个说词不是?”
林朝阳说完这话,刘昕武沉思起来。
前年国家出版事业管理局发布《关于试行新闻出版稿酬及补贴办法的通知》,嗡嗡嗡期间的文艺创作无稿费时代终于过去了。
通知规定实行低稿酬制度,并根据作品的质量和字数一次付给稿酬。著作稿为每千字二至七元,翻译稿为每千字一至五元。
《燕京文艺》给林朝阳千字七块的价格,按照国家标准来说已经是到顶了,可他竟然还让自己再给加点。
在最初的难以接受和惊诧过去之后,刘昕武心中隐隐有一种想法。
莫非,他是在用这种方法让我知难而退?
刘昕武心里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是了,《燕京文艺》可是林朝阳处女作发表的刊物,又愿意给他千字七块的顶格稿费,这得是多看好他啊!
林朝阳又怎么会辜负刊物这样的信任呢?
他一定是觉得不好拒绝自己,才想出了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
都千字七块了,再往上涨,哪个主编也不会同意的。
他相信林朝阳不会不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才会提出这个看似不近人情的要求来。
脑补一番林朝阳的想法,刘昕武心中有些遗憾,知道他正在创作的这部小说是肯定不会交给《十月》了。
真是可惜,刚才他光是听林朝阳讲述就眼眶湿润了好几次,这要是落到笔头上,得多催人泪下?
虽然文学作品过度煽情不是什么好事,但刘昕武自认为是有分辨能力的,他觉得林朝阳这部作品写出来一定错不了。
可惜了!
“朝阳,真是没想到《燕京文艺》这么看好你。千字七块这个标准在如今确实是顶尖的了,放在我们编辑部恐怕最多也只能给到这样了。”
刘昕武的语气很委婉,林朝阳心中不免遗憾。
加点呢!
哪怕就加一点呢?
这小说我都给你们了!
没诚意,忒没诚意!
林朝阳暗自腹诽。
之前章德宁跟他约稿,但林朝阳一直不答应,就是怕遇到这种情况。
现在好不容易等来了客户,客户竟然嫌弃他报价高。
既然都是一样的稿费,那他当然会优先考虑《燕京文艺》,毕竟他现在跟章德宁也挺熟的。
不过《燕京文艺》毕竟之前登了《牧马人》和创作谈,也有人情在,到时候他们真要稿子,再给他们写一部小说不就完了吗?
不能为了人情,连大客户都往外推。
这有违打工人的操守。
别看他现在写的慢,那是因为磨洋工,怕把陶玉书对他的期待阈值调的太大,以后自己难受。
他要是真快起来,笔杆子都能磨细了,稿纸都得戳漏。
见林朝阳没说话,刘昕武以为他猜对了林朝阳的心思。
“这次说来也怪我,冒然登门,也没有事先跟伱沟通过。”
“哪里的话,能跟您这样的前辈交流,对我来说也是个学习。”
“是互相学习。刚才听你说你正在写的这部作品,我是非常看好的。
这次没机会,等下次,你有稿子了可一定要想著我们《十月》。”
刘昕武将约稿的口子留到了林朝阳的下一部作品,但他并没有应承什么。
约稿这种事跟签约一样,不到最后一刻都可能有变化,他可不想给别人留下一个反复无常的印象,所以任何编辑的这种约稿话术他都不会给出积极的反馈。
等送走了刘昕武,林朝阳回到楼上又给《收获》的李小琳写起了回信。
透过刘昕武的态度,林朝阳也知道现在编辑部的稿费标准大概也就这样了。
做生不如做熟,不如就把手头这部小说给《燕京文艺》。
《收获》这边先沟通著,以后再说。
又过了两天,林朝阳早上让同事帮忙,准备去中文系蹭课。
就见著有个佝偻的身影在图书馆东侧跑路,这个点儿学生们都赶著去上课,因此这道身影很是显眼。
林朝阳好奇的瞅了一眼,觉得有点眼熟,又瞅了一眼。
这不老……朱吗?
老头儿本来个子就不高,腰还佝偻,跑起步来一颠儿一颠儿的,林朝阳生怕他闪著、绊著。
“朱伯伯,您怎么在这跑步啊?”林朝阳上前问道。
朱光遣见是林朝阳,放慢了脚步,“天天在这跑,你上班,没看到而已。”
原来是这样。
林朝阳仔细一品又有点觉得不对,这老头儿是不是在嘲讽我是个朝九晚五的社畜?
都怪老头儿嘴太损,他每说一句话,林朝阳总忍不住会脑补。
“您可悠著点,别崴著脚。”
“傻大个才崴脚!”
嘿!你这老头儿,狗咬吕洞宾!
老朱头儿还不到160,现在年纪大了,腰一佝偻,更矮了。跟他一比,谁都是傻大个儿,林朝阳不由自主的代入了“傻大个儿”的角色,谁让他身高179呢。
算了算了,不跟这老头儿一般见识。
打了个招呼,林朝阳去上课,今天的课是屈玉德的《民间文学》。
说起屈玉德,很多人都陌生,但她的丈夫应该很多人都听过——金开澄。
除朱光遣之外,中国美学领域的又一座高峰。
屈育德嫁给金开澄之前,当年号称燕大第一美女。眼前的老人早已不复当年的容颜,而且因为此前多年的不幸遭遇,身体看上去不是太好,讲话鼻音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