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从哪边来啊？”出租车师傅听到之后问了句。
“从临沧飞回来的。”俞兴答道，“那边才二十多度，这边今天得有三十多度吧。”
“哟，临沧远哈。”师傅用余光瞥了眼副驾驶，“你去那边旅游的？”
俞兴笑道：“做生意。”
师傅有些纳闷的问道：“那边是做什么生意？搞茶叶还是木材啊？”
俞兴看了看这位师傅，笑道：“不告诉你，反正是大生意。”
师傅趁着红绿灯的时候打量乘客，最终在心里确定，年轻人眼皮浅，只是吹出来的大生意。
晚上7点半，一桩关乎数十亿美元市值的生意显露在俞兴与刘琬英的面前。
如同上次一样，成功的做空将会让目标公司的市值迅速蒸发，而不同的是，过山峰这次可以多吃点，尽管与庞大的市值仍旧相差甚远。
“2600多万股，保尔森的基金是第三大股东，股价也被推高到17.8加元。”俞兴审视纸质版的最新信息，“公司市值看来要突破50亿美元了，嘉汉林业这段时间涨的真不少。”
“这段时间是新西兰那个富豪钱德勒先增持，然后是纽约的戴维斯公司增持，现在是保尔森增持，看这个趋势，如果不出意外，保尔森还会继续增持的。”刘琬英认真的说道，“他已经认定嘉汉林业是一家好公司。”
她顿了顿，补充道：“保尔森他们的动作现在就是先前决策的延续，除了他们对公司的审查、实地的调研，我现在认为还有一个因素很可能是保尔森有考虑过的。”
俞兴一边翻着汇总的信息，一边问道：“是什么？”
“嘉汉林业主要资产在华夏，但最初是通过收购才在加拿大上市的。”刘琬英思量着说道，“但它现在已经号称是北半球最大的私人林业公司，所以，有可能会进行在香江的双重上市，这就必然会大幅度的刺激股价了。”
俞兴感兴趣的问道：“你觉得，那位嘉汉林业的老板陈德源，他会不会有意无意的向这些国外大股东暗示这一点？”
刘琬英沉吟一会，赞同道：“看来，我确实需要一个或者几个助理，这样能进行不同角度的思考和补充。”
俞兴笑道：“他这一套值得学习。”
“说出来也不稀奇，就像是……”刘琬英看了看旁边的俞老板，“就像是你们用手术刀把肚子剖开，很快就能看到内脏的状态，然后再反推可能的情况。”
俞兴明显很适应这种比喻，赞许的点了点头。
刘琬英等着俞老板又翻了几页才继续说道：“保尔森用来购买股票的这只基金是去年10月成立的，现在管理着15亿美元的资产，从它今年买入的股票来看，主要是酒店、房地产公司、金融服务公司等领域，显然是倾向于将要受益于长期经济回升的行业。”
“这样的话，我们能推断，保尔森对于经济的长期走势是看好的，现在想要捡的那些带血的筹码。”
金融危机后的股市崩盘，许多资产被恐慌式抛售，而从危机中获利的保尔森现在动手买的自然就是带血的筹码，这其中有美国银行、花旗集团的股票，也自然包括嘉汉林业。
俞兴笑道：“那我们这次捡到的筹码，上面也沾了保尔森的一些血渍。”
刘琬英补充道：“还有，基金里有差不多4成是保尔森的自有资金。”
俞兴微微点头：“那他就更有动力为嘉汉林业的损失负责。”
不光是客户的钱，还有自己的大笔钱，那更得对冲了，旗下基金没法公开操作，客户的钱先放一边，自己的钱得仔细算好。
他看完整理过的最新信息，想了又想，问道：“那你和保尔森的沟通怎么确保顺利？”
“我现在手里有两个邮箱，一个是保尔森公开的邮箱，一个是基金的联系邮箱，国外用邮箱还是比较普遍的。”刘琬英斟酌道，“我先发给保尔森，如果没有反应，那再发给基金。”
她这么说着又打开笔记本，展示了已经写好的邮件，除了过山峰的调研报告附件，内容是常规的点题，“我们注意到你投资的公司存在重大造假问题”。
俞兴在来的路上已经再次看过小英的调研报告，这会又瞧见邮件，思考后说道：“效果好像不够炸，我觉得可以换一换，嘉汉林业的骗局无非就是庞氏骗局，去年进去的那个‘麦道夫’可以拿来用用，我们需要面对的是美国和加拿大市场，他的名头很能让人清楚这是个什么事。”
去年12月，华尔街的传奇人物、纳斯达克前董事会主席麦道夫因涉嫌证券欺诈被捕，被认为是美国史上金额最大的诈骗案，预估给投资者带来的损失可能高达500亿美元。
他的手法同样不出奇，高息回报，发展下线。
只是，因为麦道夫辉煌的职业生涯，这个资金盘的规模创下了记录。
值得一提的是，摩根也受到麦道夫骗局的相关指控，被认为涉嫌触犯《银行保密法案》的两项重罪。
过山峰发起做空，拿出“麦道夫”这位新鲜出炉的诈骗犯，必然能给业界留下深刻印象。
“就这样写，我们用指责起手。”俞兴提笔在文件背面的空白速写，“——我们发现了第二个麦道夫，保尔森，你为什么参与嘉汉林业的造假！”
他写完这句之后又建议道：“调研报告的开头也用麦道夫作为开头，就写，‘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我们发现了又一个麦道夫’。”
“那就直接用圣经的原文好了。”刘琬英接受建议，又有新的想法。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来自圣经的“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正好适合西方市场的理解口味。
俞兴点头：“行。”
刘琬英发散了一会思维，又想换一种表达：“圣经里还有一句话，‘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我想改成‘一代过去，一代又来，骗局永存’来作为报告的开头，你觉得怎么样？”
俞兴思索了一会，笑道：“挺好，干脆这样，以后我们的调研报告都以这句作为开头，第二句就是具体的骗子公司。”
——一代过去，一代又来，骗局永存。
——我们看到又一个50亿市值的麦道夫式公司，嘉汉林业。
他把拟定的调研报告的前两句话写在文件上。
两人细细琢磨，都觉得十分不错，第一句话可以作为过山峰报告的标志性问候，既有西式受众的文化理解，也有正在进行时的骗局存在。
刘琬英欣赏了一会，调侃道：“我都想把‘骗局永存’印成名片了，唔，如果在西方行走，这个名片就是‘deceit remaineth forever’。”
调研报告是要翻译成英文的，所以，第一句话的样本就是圣经里的原句。
“我们现在就是需要和保尔森摔杯为号了。”俞兴从艺术化的表达手法脱离，回归现实里需要处理的事情。
“我们这次的目标是一天之内解决战斗，我打算定在8月19号的周五。”刘琬英说着时间，“如果保尔森配合，周五就是一个恐慌式的抛售。”
今天是14号周日，还有五天时间。
俞兴同意，又说道：“那么，为了预防保尔森有什么花招，我们就趁着休市的时候，提前通知另外两个股东，然后把报告出具时间定在周四吧。”
刘琬英微微一怔，和保尔森约定摔杯时间为周五，再通知另外两个同样有股票的股东周四做空，一个是措手不及，一个是趁早割肉，踩踏情况可能就更严重了。
为了预防保尔森有花招，自己得先耍上花招。
刘琬英沉默一会，由衷的说道：“骗局永存。”
第178章 知悉
俞兴与刘琬英密谋良久，尽可能的丰富过山峰这次的行动，最终在接近凌晨的时候才乘着夜色归去。
两层摔杯的时间都已经定下来，行动在即，两人都没什么心思谈情说爱，更何况，俞兴是学医出身，本性正直，除了欣赏欣赏腿，摸摸手，吃吃嘴，也不愿意在这种关头乱了彼此的思绪。
相较于过山峰上一次做空时忐忑和紧张，他们这一次都沉着许多。
不过，俞兴和刘琬英尽管目标一致，现阶段的心情也还有所不同，俞兴更多是在想赚了这笔钱可以做什么，刘琬英则是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个过程的平稳执行。
比如，能否顺利联系上保尔森还未可知，他到底愿不愿意放血来滋养过山峰也未可知。
刘琬英还是希望保尔森能够按计划行事，不然，捅他一刀所放的血肯定没有两个伤口的量多。
次日上午，一封匿名邮件先是多层跳板转发，随后进入Tor网络，通过随机选择的多个中继节点进一步加密，最终以.onion站点的形式送达保尔森的个人邮箱。
刘琬英发送完毕，不知能否得到回应，又彻底确定发送给钱德勒和戴维斯公司的时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猛然间有种人生确实已经截然不同的迟来感慨。
怎么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上了贼船？
她漫步在申城街头，随便点了杯咖啡，仿佛已经再次看到目标公司的市值急剧蒸发的场面。
片刻之后，刘琬英把没喝完的咖啡扔进垃圾桶，只觉这一刻的感觉格外好。
……
美国时间，八月十四，纽约晚上的十一点钟。
保尔森坐在办公室里悠闲的喝着咖啡，随意的阅读白天没看完的报纸。
报纸与电脑是这间办公室里获取外界信息的两个渠道，看起来似乎有点落伍，不像同行的办公室里总是放着彭博社的数据终端，又或者是全球热点地图，但这就是办公室主人最喜欢的习惯。
除了这些，保尔森还喜欢把办公室布置的更温馨一些，地毯是奶油色的，墙面是黄色的，周边挂着十二幅考尔德的水彩画。
亚历山大·考尔德是以雕塑出名的美国艺术家，但保尔森更喜欢他的画，喜欢里面大胆鲜艳的色彩，喜欢其中动静结合所塑造的整体印象。
半个小时之后，保尔森看完今日份的报纸，勾画出重点，把它们放在桌上，明天就会看到同事们进一步挖掘的相关信息。
他又喝完了剩下的咖啡，打算结束工作。
保尔森放下杯子，随手按了鼠标，最后习惯性的检查邮箱，看到了四封未读邮件。
虽是四封，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们发现了第二个麦道夫，保尔森，你为什么参与嘉汉林业的造假”的邮件主题。
保尔森微微皱眉，随即面无表情的先浏览其它三封，最后才打开这份攻击式的邮件。
他不觉得里面会有什么特殊的内容，自从这两年成为公认的对冲基金明星，时不时就会有各式各样的邮件发进邮箱，有一阵子还不得不让秘书来整理垃圾信息。
太多的人为了获取自己的注意而故作惊悚，后来随着大家心情的平复，邮箱也变得正常，自然而然的重新由自己打理。
邮件主题很简洁，麦道夫是时下备受关注的诈骗案，嘉汉林业是自己看好并投资的加拿大上市公司，这两点的结合足以让自己推迟一些睡眠时间。
保尔森看到邮件内容，眉头又皱了皱，里面没有主题相关的内容，只有一个.onion站点的地址。
普通的浏览器无法解析这样的地址，这就意味着自己必须通过Tor网络来访问特定的站点，然后才能看到对方想要传达给自己的内容。
保尔森再次扫了眼主题，给予了耐心，拿出第二台笔记本，通过“Tor Browser”访问了邮件里的地址，看到了一个可供下载的文档。
这个文档的名字是“过山峰对于嘉汉林业的调研报告”。
保尔森隐约记得“过山峰”这个名字，毫不犹豫的下载了文档。
他通过这样隐匿又安全的方式已经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同时心里也浮现一些不安，嘉汉林业出问题了？
按理说，自家团队对嘉汉林业的调研已经十分尽职，不光阅读这家公司的各项报表，还多次会见了它的高层团队，甚至又派遣了去华夏探访的团队，还见到嘉汉林业的一位主要客户以及华夏林业部门的代表。
基于如此种种的信息，保尔森最终确定了这家公司巨大且长远的价值，也有理由相信，嘉汉林业存在二次上市或者被收购的机会。
调研，判断，随之就是积极的建仓。
短暂的下载等待。
打开调研报告。
保尔森看到了报告致辞，“一代过去，一代又来，骗局永存”。
作为基督徒，保尔森的眉头再度皱起，第一眼就知道这句话的改变出处，下意识的甚至觉得这句“骗局永存”带着些广义的悲悯。
他看到了第二句话，但没有继续往下看，注意力重新回到第二句的后半句。
或许，不是骗局永存，而是理解为——欺骗永存。
一代过去，一代又来，欺骗永存。
保尔森平静的往下阅读，看到了这篇围绕着“夸大资产”、“伪造销售”、“诈骗资金”三个部分进行阐述的调研报告。
随着他阅读的进度，平静的心态开始被打破。
出乎意料，这家新冒出来的做空机构的调研报告十分扎实，像显著高于同行业的资产周转指标这种数据对比不提，里面实际举出的证词证言都极其具有力度。
——嘉汉林业宣布在2007年3月与耿马林业进行了高达20万公顷的资产交易。
——来自耿马林业的回复，“我们与嘉汉林业的资产交易至今也没超过1.4万公顷”。
20万公顷？1.4万公顷？
中间足足有18.6万公顷的交易去哪了？
——来自云南林业局的回复，“由于购买的是林业树木而不是林地，因此不会在局里有记录，但是，嘉汉林业报告里掌握的20万公顷肯定存在问题，不可能有那么多”。
来自地方政府的调研回应。
——评估机构Jakko Poyry在涉及嘉汉林业的评估尽调工作时出现了免责声明，它没有看过任何与林地使用权、砍伐权或者林权购置有关的协议，没有确认过林权所属，只是核对了森林的地图位置与记录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