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年代从1977开始 第26节

  信纸是第二食品厂生产计划表的背面,隐约可见‘目前已超额完成季度指标107%’的蓝色复写纸痕迹。

  这让钱进感觉不大对劲。

  现在恢复高考的信息还没公布,城市用纸并不紧张,女朋友给男朋友写一封信竟然用废纸?

  态度不对吧?

  他打开看:

  【钱进同志亲启,见字如晤。

  一月底母亲退休顶职的手续批下来那日,我在劳资科填写资料时忍不住想起你,此时的你在干嘛呢?

  二月初领到二食厂浅蓝工装时,车间主任把工作证一起给我,我忍不住流下眼泪,这是在为你高兴,你的梦想实现了,我不再是放猪妹而是女工人……】

  梦想不对吧?

  钱进继续看。

  【……上礼拜我托人打听到你回城了,我很开心。在我写信之时,琼州海峡的潮信在上涨,就像我们的人生在上升,多好啊。

  可我又打听到,你没能接替你父亲的班去棉纺六厂,而是进入了街道小集体企业,这让我一阵慌张,我很担心你不能进入国企,这样我们的地位将很难般配……】

  钱进猛翻白眼。

  【……我本想与你共克时艰、同甘共苦,等待时机调入国企单位。但我来到你们街道才知道,你甚至没有进入小集体企业,而是加入了劳动突击队……

  你我已经是成熟的革命战士,须知劳动突击队的红袖章再惹眼,却终究比不上国企红本子。就拿我在煤站换煤本时的见闻,双职工家庭年底才能分蜂窝煤……

  昨儿下雨我路过黄山路百货商店,瞧见有某街道的劳动突击队在屋檐下避雨,浑身湿漉漉、解放鞋糊满泥浆、铝饭盒磕得坑洼,我想起了你,忍不住泪如雨下……】

  钱进不喜欢女人流眼泪,又不是被自己搞出来的,有什么好看的?

  他一眼两行直接看到结尾:

  【……昨晚母亲当着我的面把缝纫机票压在五斗橱最底层,她没说什么但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在催我结婚,因为这缝纫机是给我的嫁妆。

  我永远感念你对我的好,可如今时代不同了,单位已经颁发了民政局新规,‘无固定单位人员不予登记婚育’,你在劳动突击队是没有单位的,然而我已经25岁,不能再等下去……

  琼州海峡的潮信终归会退,海浪和沙滩最终分开,就像你我的人生一样。余生我无法与你共同为无产阶级事业做贡献,但会永远关注你、祝福你,权当感谢以前在渔场时候你对我的照顾。

  此致,革命敬礼

  罗慧娟,一九七七年秋分(海滨第二食品厂第三车间)】

  看完这封茶香四溢的长信,钱进第一反应是冷笑。

  开头还假模假式‘钱进同志亲启’,结尾倒成了‘革命敬礼’。

  真是个无产阶级女战士,当年啃前身工分的时候怎么不讲妇女能顶半边天?

  然后钱进第二反应是:

  我成萧炎了?

  性质上来说,这年代的分手信跟玄幻世界的退婚差不多。

  玄幻世界的订婚是为了结婚,这年代的谈恋爱也是为了结婚。

  有句话说,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这话是建国后到当下的硬道理。

  但他最后反应是:

  老天待自己不薄!

  首先他不用担心身份露出马脚。

  其次他要来钱了!

  昨晚刚在红星刘家生产队花掉了为数不多的现金积蓄。

  这才刚回到城里,就有人上赶着来送钱!

  太好了。

  回到家里,他把四小叫到身边:“来,又有任务了。”

  “大甲你去二食厂给我打听罗慧娟和她母亲在厂里的信息。”

  “二乙,这信封有个地址,你去那条街道打听罗慧娟家庭的信息。”

  “三丙、四丁,你俩过来,我教你们说点话……”

  四小真不白吃他的饭。

  太好使唤了。

  钱进打开日记开始合计前身下乡时在罗慧娟身上浪费的工分和物资。

  这都得讨要回来!

  介娘们竟然想吃干抹净把自己一脚踹开?

  做梦!

  什么‘会永远关注你、祝福你’,介娘们真敢开口,她当她是坐供桌上的妈祖了!

  想分手?

  可以!

  但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等着吧小绿茶。

  21世纪钢铁直男的铁拳即将出击!

第23章 一千块钱和票证

  各种罐头,各种零食。

  这些东西的包装纸或者被剥掉或者关键信息被小刀刮掉,钱进检查后没问题,将它们分装进了两个网兜里。

  今天是9月下旬。

  那场悬挂在海滨市广大农村社员头顶的天气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了。

  前天开始台风进入本地区并带来大量降雨。

  各生产队玉米虽然已经归仓,可花生没有收获。

  很多花生地里严重积水,增加了收花生工作的难度。

  钱进听着播报农村生产活动的新闻,然后将网兜扎紧。

  刘大甲和刘二乙自觉上去各自挎了个网兜,刘三丙和刘四丁好像左右门神似的跟在他身后。

  出门的时候他问刘大甲:“确定她家里今天要请准女婿上门?”

  刘大甲说:“确定。”

  “本来她家前两天就要请那个客车司机上门的,但不是来暴风雨了吗?日子就推到今天了。”

  钱进点头。

  难怪按照日记记载,明明罗慧娟已经不给前身回信了,结果三天前特意又来送一封分手信。

  原来是找好下家都要请人家上门见面了,这是挑最终时间绝杀呢。

  罗慧娟家里在华山路,也是住老筒子楼。

  钱进很有礼貌的敲门。

  门后传来喜滋滋的声音:

  “小吴师傅来得恁早!”

  “哎哟你个死老头子,压着我涤纶褂子啦!”

  门开时罗母法令纹里还堆着热情的笑,瞅见钱进立马冻成冰溜子。

  她见过钱进照片。

  罗父在后头发出威严的声音:“堵着门口干什么?还不快请人进来?”

  “谢谢,不用请。”钱进推开罗母进门。

  跟在他身后的老三老四跟着说:“谢谢,不用请。”

  罗父看清钱进样子后,脸上的威严荡然无存。

  他又是瞪眼又是抬手臂,最后来了一句:“你敢上我家门来?”

  “是不是想来找事?告诉你,治安所就在对面啊……”

  钱进展示两大网兜:“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带礼物上门,您竟然要报警?”

  “不过报警也成,最好再报居委会。”

  “到时候我当着他们面好好说说,我到对象家里拜访老人,老人却报警抓我。”

  罗父语塞。

  罗母眼珠子黏在网兜上拔不下来,那铁皮罐头在筒子楼里金贵得跟外汇券似的。

  这样她和声细语的说:“咱们之间怕是有什么误会,先坐下、让孩子坐下,咱们把误会说开就成了。”

  老筒子楼房间布局相仿。

  屋子里狭窄没什么家具,有个八仙桌上放了烧鸡、火腿片、熏鲅鱼、烤鱼片之类的冷盘。

  还挺丰盛。

  罗母给钱进递了板凳,问道:

  “小钱,小娟已经跟你分手了,前两天分手信都给你了,你来我家里是干什么呢?”

  钱进先说:“前两天我下乡支农了……”

  然后他作突然反应过来状,猛然站起问道:“什么?罗慧娟要跟我分手?”

  “她竟然要跟我分手?!我已经失去父亲了,我我我还要失去爱人?!”

  罗母赶紧说:“小钱,你先冷静、你冷静下来听我说。”

  “你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你在街道劳动突击队上班,小娟在食品厂。”

  “你看,你们之间还差了小集体企业、大集体企业两个等级,加上国企这个级别,你俩差三级!”

  她双手一摊:“身份地位差三级,这可怎么在一起?在一起你们也不幸福!”

  钱进怒道:“下乡时候她是放猪的,我是放电影的,那时候你们怎么不算身份地位差几级?”

  “不说身份地位,就说你以后怎么养家糊口吧。”罗父嚷嚷起来。

  “她一个月工资快四十了,还有劳保福利,你呢?你一个月干满三十天能有十五块的补贴……”

  听到这里钱进来劲了。

  是你们自己切入主题的!

  “谈钱是吧?你们要谈钱?”他抖擞开刚统计的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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