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进不知道自己上过报纸。
当然他平时不买报纸这正常,可居委会订阅了海滨市内发行的所有报纸,怎么没人通知自己?
女工一提醒,又有人仔细看他后跟着说:
“是他,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
“他是十个支农抢秋先进个人,工会领导给他发的奖状。”
“我楼上梁哥参加过表彰大会,他肯定认识先进个人,我住这边,等我去叫他……”
群众接连发声。
小分队这边感觉不妙。
干部装扎好武装带说:“先把他带走!带回咱单位仔细调查!”
一个麻脸青年却犹豫了:
“江队长,我看过咱单位的《海滨劳动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看这同志也脸熟……”
江队长不耐:“先带回去慢慢调查,咱们又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钱进可不敢被带走。
万一仔细搜索车筐里的纸壳夹板发现黄金,他可就危险了。
这样他赶紧委屈怒吼:“凭什么不明不白把我抓走?”
“这是对我的污蔑、对我人格的侮辱!”
“你们把我抓走以后街道怎么传我?要带我走?行!去农村、去红星公社!咱们去生产队跟所有社员调查!”
很快有参加过表彰大会的工人被叫来,看到钱进后主动去握手:“钱进同志,我是二机厂的梁青苗啊,哈哈,咱会后……”
“会后一起聊过!当时还说有机会要坐在一起吃个饭,加深一下感情!”钱进哪记得他是谁?
但他记得散会后跟很多工人聊过天。
梁青苗见他记得自己更是高兴。
他对打投办小分队说:“我是二机厂二车间的工人,可以证明这位同志是支农先进分子。”
“不仅如此,他还嫉恶如仇,在表彰大会上发现有蛀虫队伍走后门加入表彰队伍时,主动站出来进行揭发并坚定不移的进行了斗争!”
“还不仅如此,报纸上说他是忍着丧亲的悲痛去支农的——报纸标题叫《丧父不丧志,支农当先锋》!”女工的话赢得了很多人对钱进的同情和钦佩。
江队长不好下台,只能强撑着说:“支农先进分子嘛,也不是没有人借着这名头搞私运……”
“放你马勒个屁!”钱进把衣服脱了扔地上,脱下鞋给众人看鞋底干涸的泥,“我今天下乡在红星刘家生产队忙活了一天!”
“我必须要去生产队!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诬蔑!我失去父母从乡下回城一无所有,只剩下荣誉也最珍重荣誉!”
“你们这样诬蔑我,我他妈要跟你们死磕到底!我要去工会举报!我要联合生产队所有贫农去省里举报!”
有个刚赶来看热闹的青年闻声问道:“你是去红星刘家生产队支农来着?是红星公社那个红星刘家吗?”
钱进说:“是!”
青年嘀咕说:“还有这事?俺舅是红星刘家的生产队长,得把这事跟他说说。”
江队长解开风纪扣,脸颊出现汗水。
他还想说什么。
没话说。
麻脸青年面露惭愧之色,走上去冲钱进鞠躬:
“对不起,钱进同志,这次是我们没有调查清楚就动手,犯了教条主义的错误。”
“我不想推卸责任,可我们确实是接到了举报后……”
“常胜利!”江队长赶紧拉他,“纪律呢!”
钱进心一缩。
举报?!
江队长咳嗽两声,往周围看看后一挥手:“经过我们检查,你没有投机行为,走吧。”
钱进收起思索继续愤懑:“走吧?!”
“你们对我人格侮辱,我怎么走……”
江队长带着四个手下走了。
确切的说是跑。
跑的可快了。
有人看不过去,说:“他们太高傲了,这还是劳动人民的干部吗?我要回去举报他们脱离人民群众的作风!”
好几个人响应:“对,举报他们,太过分了!”
人群散尽。
这时候有人嗷嗷叫:
“老钱、老钱?我听说你被打投所给办了?我草,同志我来了,我带着同志们来支援你了!”
钱进不用看。
徐卫东来了。
整个二队都来了。
钱进无奈:“来干什么?来洗地吗?”
徐卫东纳闷:“洗地?咱又不是环卫工。打投所的人呢?到底怎么回事?”
钱进心里还有气却也有侥幸。
得亏他把老物件直接卖掉了。
否则今天他得吃不了兜着走!
徐卫东看到地上的瓜果蔬菜,讪笑道:“看来是个误会,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
钱进有气无力的说:“刘家的乡亲记得你胃口大能吃,怕你在城里饿死,有老太太特意用裹脚布包了花生让我捎给你……”
“去!”正在磕花生的徐卫东尴尬。
人群哄笑。
暮色沉沉,夕阳半坠。
远处火车站钟楼传来悠长的响声,街头喇叭响起歌声:“大海航行靠舵手……”
钱进之前答应要请二队人手吃饭。
正好队员们聚齐了。
他说:“走,今晚去我家里,我给你们弄点好吃的。”
路上又碰上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张红波。
张红波看他带一队人走来有些吃惊:“钱进,你没事了?”
“我刚得到消息,说你被打投办给控制了,还想着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呢!”
钱进露出虚伪而热情的笑容:“谢谢张主任关心,没事了,但这事没有完。”
“他们小分队诬蔑了你,你要去举报他们?”张红波问道。
钱进直勾勾的看他。
张红波被他看的是三九寒天吞冰溜子——从里到外透着寒气:“怎么了?”
钱进笑道:“没事,我不举报他们,因为他们答应我合作了。”
“合作?”张红波更疑惑。
钱进说:“他们承认了,是有人诬蔑举报我倒卖乡下生活物资,所以才对我守株待兔。”
“只要我不举报他们,他们就把是谁诬蔑我说出来!”
张红波大喜:“这行啊,到时候咱一起收拾他!”
“必须让他受到惩罚!”
第32章 同志们,喝啊
暮色沉沉中,张红波推着自行车离开。
徐卫东羡慕:“老钱你行,我来队里两三年了,还没看过张红波这么着急过任何一个队员。”
旁边孙正气把解放鞋往台阶上磕得梆梆响:“确实,自打七五年街道办文艺汇演,我还没见过他脑门子冒这么多汗珠子!”
钱进笑了笑没接话。
等其他人回家拿吃饭的家伙了。
他才冲徐卫东冷笑:“勾结小分队设陷阱的,就是他张红波!”
徐卫东脸色一变:“不至于吧?”
“就因为早上你不听他管教的事?”
钱进说道:“不是,你听我说。”
“刚才设卡抓我的时候,小分队直接冲我来了,但他们不认识我,说明有人跟他们在一起指认了我!”
徐卫东拧着眉头仔细思索:“是这样。”
钱进继续分析:“起初我想过是我得罪过的人举报了我,比如我前女友罗慧娟一家人,比如表彰大会前咱收拾过的七胶厂那伙人中的某一个。”
“可问题来了,举报者得知道我下乡了,且预料到我下乡能带回来很多东西,你觉得那两伙人能知道这些信息吗?”
徐卫东眯起眼睛:“有道理。”
钱进说:“举报我的人,知道我下乡还知道能带好些东西会回来。”
“张红波嫌疑最大!”
徐卫东缓缓点头:“说说看。”
钱进说:“你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咱都快到居委会了,他骑自行车几百米再着急也不至于这样。”
“所以我敢说,他是跟小分队一起给我设卡,等小分队控制我了,他就骑车赶回了居委会,然后假装刚知道这件事,又继续骑车要去救我。”
徐卫东冷笑一声:“确实如此!”
钱进斜乜他:“别装模作样了,你听懂我说什么了吗?”
徐卫东支支吾吾:“差不多懂了,反正就是这孙子举报你。”
钱进白了他一眼:“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咱俩拿了先进个人是登报了的,你知道吗?”
徐卫东愣了:“不知道啊,我家就我自己了所以没订报。等等,咱俩上报纸了?真上报纸了?”
他当时进入礼堂的时候就想登报,没想到真登报了自己却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