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冷静过后,就不得不考虑另一个现实问题。
珍妮弗事件已经成了社会新闻,接下来该怎么收尾?
像眼前这个屋邨青年一样,对读者道歉?
恐怕没那么简单。
这条新闻现在全城皆知,关注整件事、甚至打电话来询问进展的热心读者们如果知道被耍了,肯定会把报馆的房顶都掀翻。
之前说的言之凿凿,还配上一堆插图的人是你,现在告诉我这是个假新闻的人也是你,你把读者当猴耍吗?
你家报馆晚上最好多雇几个人守夜。
否则当心夜半三更被好心人泼油漆、扔大粪、淋火水。
后世观众用‘取关了’‘拉黑了’‘举报了’来惩罚伤害自己情感的无良媒体,比不上现在读者们的一根。
“其实这件事解决起来也很简单。”
陈家乐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
一句话讲完,房间里所有记者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他身上。
“据我所知,这部电影马上就要在香江上映,你们可以……嘶,阿远怎么教我说的来着?”
陈家乐说到一半,嘟囔着挠挠头,冲记者们歉疚一笑:“稍等哈~”
他明目张胆从口袋里掏出个录音机。
按下播放键,里面顿时传出翟远循循善诱的声音。
“你就告诉那群记者,当矛盾出现的时候,最应该考虑的不是怎么解决矛盾,而是怎么把矛盾转嫁到其他人身上,转移公众的注意力。”
啪!陈家乐按下暂停键,将刚才的话对着记者们重复一遍。
然后又按下播放键。
“跟他们说,现在这部珍妮弗的电影马上在香江上映,所有一切都是电影方做的社会试验,他们也是被蒙骗的受害者。”
陈家乐按下暂停,重复一遍,然后又播放录音。
“除此之外,你还要教这群记者怎么写稿子,只是单纯把事情原委讲清楚当然不行,仅一个美利坚的电影方也背不完这口黑锅,所以还需要一个更大的批判对象,听未听过东洋人马桶都要刷七次的故事?”
“没听过不重要,我要表达的意思是,人家美利坚肯为了维护女性的安全利益,拍出这样一部电影,而且还做社会性试验,引起更多人关注女性安全问题。”
“反观我们的鬼佬高官在做什么呢?整天勾心斗角、争权夺位、中饱私囊,完全不关注民生,难道他们不应该反思吗?”
“最后一步,重中之重,是要激化读者之间的矛盾,分散他们的凝聚力。”
“怎么做?好简单!你让记者写稿子的时候加上一条,凡是热心打电话进报馆关注此事的读者,全部免费赠送一张电影票,当做他们关心女性安全问题的奖励,边个不妥就是与全体女性为敌。”
“这样一套组合拳下来,读者获得了免费电影票,报馆和电影方赢得了一部分赞誉,挨骂的便只有那群港府官员,不过无所谓,他们应该被骂嘛~”
啪!磁带播放到这里戛然而止。
陈家乐连重复都懒得重复。
见一群记者张口结舌望着自己,他不好意思的笑笑。
“也不知道谁把这盘磁带摆在我的录音机里,我听城寨里一位律师讲,录音材料提供不了原始载体,不得作为单独认定案件事实的证据。他让我尽管把这盘磁带交给你们,但是我总觉得这样不安全,你们都是拿笔杆子的文化人,想必刚才的话也不用听第二遍,磁带我就收起来了,你们觉得里面说的建议怎么样?”
……
翟远完全不担心记者们掀桌子,不照自己规划的路线走。
他们分化读者,翟远分化他们。
找几个带头记者,承诺事后会给他们一笔钱,只要说服其中一家,剩下的也只能捏着鼻子照做。
否则就是港府走狗、女性公敌,这可比欺骗读者严重多了。
“厉不厉害,你远哥。”
翟远用肩膀撞了下梁志超,得意问道。
“厉害厉害。”梁志超摆弄着手上一部照相机,心不在焉敷衍着。
翟远顿觉无趣:“算了,你还是好好熟悉这部照相机吧,到时候用得上。”
“远哥,我表哥只是上个法庭就五千块,你让我做的事可比他复杂的多啊。”
梁志超抬起头来,有点扭捏的说道。
“超哥,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跟我算的这么清楚?”
翟远板起面孔,痛心疾首:“家乐哥是员工,他拿薪水的。但是你不一样,你将来是要做我们录像厅股东,每个月拿分红的,怎么能计较这点蝇头小利?现在我们的事业还没起步,你就这样计较,根本不当我是自己人,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梁志超闻言连连摆手,脸憋得通红。
他吭哧半天才满是愧疚的说道:“是我刚才说错话,远哥你不要生气。”
翟远摇头叹气:“算了,谁让你是我的好兄弟呢,你先去做事吧。”
“好!远哥你信得过我,我一定不让你失望!”
梁志超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把脖子上挂的相机揣进衣服里,快步离开。
翟远望着他的背影,吐了口气。
诶嘿,又省下一笔。
老板准则之一:能用饼喂饱员工,坚决不能给钱!
“该搞定最后一步了。”
翟远捏了下随身携带的录像带,朝秀茂坪晓光街方向走去。
目标,金茂坪戏院!
第37章 包场
举凡聚居之地,必生坊众娱乐。
香江在六十年代尾,人口已经逼近四百万,戏院开了超过一百家。
十几年过去,时至今日,城市的人口和戏院数量同比增长超过三成。
一批新式戏院替代了过去的旧式戏院。
其中就有位于秀茂坪的后起之秀——金茂坪戏院。
金茂坪戏院开幕于1978年,当时邀请了一众影视红星亲临现场剪彩,场面宏大。
戏院是单幢式建筑,影厅座位逾千,划分成堂座和超等座。
堂座再分前、中、后座,票价十几块,超等座二三十块。
“装修这么豪华,也算是秀茂坪的地标之一了。”
翟远来到金茂坪戏院门口。
外面摊贩云集,卖竹蔗、鱼蛋、炒栗子不一而足,吆喝声响成一片。
这年头看电影还属于奢侈活动,屋邨普通人家,平均几个月才进一次戏院。
但架不住城市人口基数大,市民们轮换买票,也足够戏院保持盈收。
买了张正上映的《奇门遁甲》电影票,翟远走进戏院。
一进大厅,首先映入眼帘是头顶壮观的水晶吊灯。
大厅有专门的检票人员,看过票根后指引观众进入影厅。
“照这个模式经营下去,过不了几年,这类所谓的新式戏院就要全部玩完。”
翟远四周围看着,发现金茂坪这种新式戏院,对比旧式戏院,只在装修和设备上有优势,经营理念还是旧戏班那一套。
说起来有上千个座位,却全部挤在同一个影厅,每场只放映一部电影。
全靠影片质量留客,营商风险高得吓人。
就拿影厅里,现在正在放映的这部《奇门遁甲》来说。
这部电影在翟远心目中,算得上是港产动作片里奇思妙想的典范,但如今在千人戏院里,上座率估计只有百分之二三十左右,大量空座被白白浪费。
“幸亏现在港片还能打,这要是只给你上一部《逐梦演艺圈》,戏院老板不得赔死啊!”
翟远觉得立法会那群当官的,还是比商人看得长远,否则也不会通过迷你戏院的法案。
可惜现在是商人看不起迷你戏院,觉得座位少就赚的少,何况转型就意味着舍弃现有的成就,又有几个人狠得下心来。
“还是我这种打光脚的好,没有顾虑,干就完事了。”
翟远在影厅待了几分钟,没有继续把电影看完,重新返回大厅的检票处。
他拉住个检票员问道:“你们经理在哪?”
检票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闻言还以为翟远对戏院服务不满。
她露出职业化笑容:“先生你好,经理现在有其他事忙,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你帮不到我的,姐姐~”
翟远冲她笑了下:“我要跟你们戏院谈合作,麻烦你请经理过来。”
检票小姐用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翟远,很难相信这么个小年轻能谈什么合作。
“你是不是想在戏院门口做生意呀?”
检票小姐突然压低声音,凑到翟远跟前说道:“看你年纪还小,姐姐跟你说,这种事不用跟戏院商量的,你自己把摊位支起来,戏院派人过问,你就厚脸皮说已经交过摊位费,他们通常不会为难你。”
你人还怪好嘞。
翟远觉得小姐姐心底很善良,要不是身材不符合自己审美,还能交个朋友。
可能也是他今天穿的寒酸了点。
旧衬衫配短裤,手上提个黑色塑胶袋,脚下趿拉着一双赵美珍纳的手工布鞋,形象跟戏院的其他观众格格不入。
毕竟其他观众个把月才看一次电影,来的时候都梳洗打扮的非常齐整,仪式感十足。
“姐姐你误会了,我有其他正经事,这里面是我带来的材料。”
翟远打开塑胶袋,里面是中英双份的版权证明、放映许可和录像带。
检票小姐虽然看不懂,但潜意识就觉得打印在A4纸上的文字很高端,尤其还有英文。
“请稍等,我现在就去请经理过来。”
过不多时,检票小姐便领着一位中年男人朝翟远走来。
“先生你好,我是这间戏院的经理,我姓钱,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钱经理瞥了眼翟远手上的塑胶袋,笑容和煦的问道。
“钱经理你好,我想请问下,如果把你们这间戏院租下来,每天需要多少钱?”
“先生说笑了,金茂坪在整个观塘都是首屈一指的豪华戏院,如果全包下来,每天至少五万块港币。”
这话听着可有点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