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戈好奇的看向袁美娟，耳朵也竖起来赶紧吃瓜。
“所以……你今天是被触动了么？那孩子的事情……”
郑明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进入正题。
“我的母亲……就是这么死的。”
袁美娟看郑明星一眼，低下头道：“我是一个留守儿童，小时候爸妈在广省打工，我在家里由奶奶照顾。那一回我记得很清楚是快过年的时候，村子里的人看到我父母在外面打工回来赚到了钱，就故意谣传一些不好听的话。呵呵……就跟说陈丹母亲一样，在外面卖，爸爸是龟公。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得罪了他们，或许只是我爸爸在那边的工作，比村子里其他打工的人更好吧？原先一开始只是没什么目的的瞎说，但是后来几个在我爸妈上班地点附近工作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添油加醋了。”
“也就是说原本村民们只是当一个黄色笑话无所谓的聊聊笑笑，但是后来有人帮忙做了证据，所有传谣以及听遥的人就都信以为真了，是这个意思吧？”
郑明星的表情很平静。
袁美娟也点点头，不是特别在意的道：“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吧，反正已经过去这么多年，都忘的差不多了。只记得我父亲出去跟那些人吵了一架，还打了起来，挺严重的。然后就有人整天来到我家门口指指点点，还有人故意在门口大声说不好听的话，意思就是让附近的邻居都听见呗！母亲跟她们闹了几回，也没什么用。找村长讲道理，村长也敷衍了事。反正最后就是传的十里八乡都知道了这件事，也都相信了。甚至还有混混大晚上跑我家敲门，大张旗鼓说话也不好听。”
郑明星没有继续当捧哏，而是给袁美娟的茶杯里添了点水，示意她可以喝一点冷静一下。
“有些事情，我都是听我奶奶说的。”
袁美娟抬头再看郑明星，眼神平静道：“其实到这时候，我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就让他们说呗！只是我没想到……我爸不知道怎么的，他听信了。”
“他们不在一个地方打工？”
郑明星愣了一下。
“我妈在一个服装厂做衣服，我爸在一个电子厂做VCD。距离很近，但并不在一起。呼……”
袁美娟摇摇头，吐出一口气继续道：“反正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两个忽然开始吵架，打架，把家里砸的乱七八糟。外面人也来看热闹，奶奶就把我保护在房间里不让我出去。然后第二天……我爸走了！腊月二十九一个人走的，年也没过。呵呵……然后当天下午，我妈在家里了喝药，连抢救都没来得及就死了。”
“开什么玩笑……”
林戈愣愣的看着袁美娟，没想到一开始的所谓谣言，居然会打垮原本平安无事辛苦养家的夫妻两人。
这比陈丹的事情更加过分！
一个谣言，竟然让夫妻之间的感情也产生了猜疑，以至于一死一消失，连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都顾不上，直接将曾经的一切全部舍弃？
“哼！”
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袁美娟居然笑起来，“哪怕这样，我爸也没有再回来。或者说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一晚上他走了之后，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总而言之我妈一死，就只剩下我和奶奶相依为命。再加上村子里还在说我妈是丑事被揭开之后受不了才自杀的，自杀还成了坐实不忠的证据。呵呵……奶奶跟我在这种地方已经待不下去了，她就带着我去了县城里。她给县小学校长下跪，才让我能继续读书；只可惜我辜负了她，高中读完还是辍学了。”
“……”
郑明星沉默半晌，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为什么要辍学？你应该清楚的吧，以那时候你的情况，读书是你唯一的出路。就比如来漳河派出所应聘辅警，如果不是运气好，你大概率都会因为学历而落选。”
“读不起啊！”
袁美娟摇摇头，再笑一声道：“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奶奶也去世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连养活自己都做不到，还哪有钱读书？”
“这家伙……小时候这么悲惨么？”
林戈也沉默下来，面对袁美娟的悲伤往事，再也没有了吃瓜的心情。
一个谣言，或者最开始只是嫉妒袁美娟父亲赚钱更多，于是随口说的一句污蔑话，最终却造就了一个家庭的悲惨境地。这是多么让人无语，又多么让人痛心的一件事。
因为一个谣言，袁美娟从一开始拥有幸福的一家，到最后变成一个孤儿。母亲死在眼前，奶奶死在眼前，父亲抛弃她消失无踪，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事么？
而造就这一切的，或许只是一开始打算贬低一下袁美娟父母的，并没有想那么多的一句话。
但最终在各种添油加醋还有不晓得轻重的伪证之下，它变成了杀人的刀。
并且当真杀死了人。
郑明星陪着袁美娟一起沉默。
林戈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袁美娟，身体也不自觉蹲正，不再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他忽然感觉有些讽刺，袁美娟的名字原本带着最美好的意味，千里共婵娟呢！它讲述的是爱情，也是亲情，再加上一个美好前缀；却不想因为一个谣言，支离破碎。
谣言如刀，果然不是一句假话。十几二十年前网络不在的时候，有袁美娟面临的悲痛。到如今网络时代，更是仿佛刽子手一般。
难怪袁美娟今天会受到这么大的触动，原来今天这事情和当年的她如出一辙。甚至最可笑的，就连污蔑母亲打工时候是在广省做丑事这一点，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这种不正常的概念，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形成的？
林戈有些不明白。
但是莫名其妙的就连他自己，也会隐隐将那个打工人众多的地方，和丑事进行定位。
这两个词，原本风马牛不相及啊！
“那时候，很不容易吧？”
郑明星感慨出声。
袁美娟点点头，对自己当年的辛苦却不愿意多说。
郑明星也不追问，只是忽然话题一转他笑着道：“但是你是怎么跟胡立军联系上的？呵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老胡的态度和对其他人完全不一样。不过我可告诉你啊，老胡是有家庭的！他有老婆有女儿，咱们国家也不支持婚外恋的风气！你要是对他有什么想法，我现在就告诉你可以死心啦！”
“……”
袁美娟脸上一红，完全没有想到郑明星会突然说出这种事。
林戈也愣一下，差一点被闪断腰。他无语的盯着郑明星，腹诽这家伙就算要转移话题转移悲伤情绪，也不应该拿胡立军的事儿开玩笑啊！
胡立军可是胡苗的爸爸呢！
再说……也没看出来袁美娟平时和胡立军有什么额外交流啊？
无语的看着郑明星笑吟吟的样子，袁美娟想一想还是决定帮胡立军挽回名誉。毕竟谣言这种事，已经一次次证明它的杀伤力。而胡立军，他是无辜的。
于是叹一口气，袁美娟轻笑一声道：“您误会了，我和胡大叔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不知道您是否记得，以前的时候上面有过一对一资助的政策要求，每一个公务员都必须资助一个贫困孩子，帮助他维持学业。也许是命运的巧合吧，学校里挑选我成了胡大叔的帮扶对象！我从初中开始的学费还有生活费，都是胡大叔帮忙寄过来的。他是我的恩人，得知我是个孤儿之后，整整六年每个月都给我寄钱，还写信鼓励我要好好读书好好生活，告诉我不能被困难打败……”
“这……”
郑明星眨一下眼睛，忽然感觉袁美娟的话好离奇。
这么巧合的么？
但郑明星确实记得，以前有过这样的政策要求。
只是那时候自己还未就业，而且这种规定并没持续多久就因为各种原因停止了。
毕竟说实话当时公务员的工资也不高。而这种模式虽然能够帮助困难孩子读书，但也容易培养出不知感恩的混蛋，米虫或者赖皮，也发生过很多捐助款被家庭挪用的情况。孩子继续辍学，一家人靠着这种捐款吃饭甚至道德绑架，将一件好事变成一个笑话等等，当时都是层出不穷。于是在郑明星大学毕业的时候，这种‘硬捐款’已经消失无踪。尽管依然还有人仗着贫穷道德绑架做慈善的人，但终究没有了错误的政策之后，这种事的发生概率已经变小许多。
“他资助你六年，结果这会儿你跟他成了同事，他却还不知道你是谁？”
郑明星觉得这个东西才是更有意思的，也终于明白袁美娟为什么会对胡立军态度不一样。毕竟……他是她的大恩人呐！
一个十二岁的孤儿，如果不是胡立军的资助，天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那个时候，我们这些受到资助的孩子，都被要求匿名。也许是为了防止不好的事情发生吧，反正胡大叔只知道他资助的女孩姓袁，却不知道那个人就是我。他给我写了好多信，我全部都留着。如果郑教导您不相信，我明天就把它都拿给您看。呵呵……其实我偶尔也会翻看胡大叔说的那些话，装成熟的样子挺有趣的。”
袁美娟也跟着露出笑容。
悲惨的事情之后，能够遇到这样的温暖，对袁美娟的生命也仿佛是一次转折。
至于她说的‘装成熟’，林戈倒也能够理解。毕竟按照时间来说那时候估计胡立军也才刚上班不久，一个年轻人资助一个孩子还得鼓励她，确实得装得老成一些。
这种轻松就能拆穿的事情，郑明星自然不会不礼貌的非要看到证据。
见袁美娟的心情变得开朗起来，他笑着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说这件事？总不会打算一辈子瞒着他吧？明明是一件好事，他知道自己资助的孩子如今也成为一名警察，肯定会很欣慰很骄傲的。”
袁美娟摇摇头。
“能不能别告诉他？我现在只是一个辅警，我想等到哪一天我正式成为和他一样的警察，再把这个秘密告诉他，让他真正为我感到骄傲！”
“这可不容易啊！”
郑明星愣了一下，但还是认真的帮忙分析道：“说实话，以你的学历还有工作经验，想要成为正编还是有些困难的。漳河派出所这些年来，也就只有赵志刚和李思语是额外录取的高中生文凭。但赵志刚的情况不一样，你也清楚，他多数是沾了家庭的光，这一点属于父辈荣耀没什么好隐瞒的。至于李思语……说实话当一名普通警察，想要立功并不容易。辅警就更不用多说了，想通过立功拿到编制，得是那种非常特殊的重特大功劳才可以。李思语不是碰到这次tiger病毒，她就算跟着咪咪立了好几次功劳，想要拿到编制也还有得等。这话虽然不好听，但辅警想要成为正编，不流点血住个院，确实很难让外界信服。”
“没关系！我不怕受伤，也不怕挑战。”
袁美娟点点头，虽然不是那么自信的表情，但也还是坚决的道：“其实当一辈子辅警也无所谓啊，又不是非要把我的秘密告诉胡大叔。我觉得他并不需要我的感谢，他对我的帮助也不是为了让我给他做些什么。所以就算不能拿到编制，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就当是我心里的一个恶趣味吧，没必要因为当年的事情让他分心。”
“那就……随你吧。”
郑明星点点头。
原本就是两个人的私事，确实不需要他插手。
只要袁美娟不打算干涉胡立军的家庭，郑明星也就不觉得她的做法有什么问题。胡立军资助她六年，也不是为了让她报恩。
‘哐哐！’
敲门声忽然响起来。
林戈耳朵一竖，再愕然看一下袁美娟，只感觉说曹操曹操到这句话，确实非常有道理。
“郑教导，在里面吗？”
胡立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听起来心情好像不错，看样子调解室那边的工作应该很顺利。
“呵呵……”
郑明星看一下袁美娟，看的她羞红着脸低下头，这才站起来回到办公桌后面，放开声音示意胡立军可以进来。
“哦，小袁也在啊！”
胡立军看到办公室里还有袁美娟，稍微愣一下又很快笑着跟她打招呼。虽然不太习惯这个闷葫芦的性格，但好歹也是同事又是个踏实姑娘，他对袁美娟的看法并不坏。
“还小袁呢！”
林戈无语的看着胡立军，这货不会真的不知道袁美娟的身份吧？
“看屁！”
胡立军对林戈可不会客气，或者说整个漳河派出所的警察都已经了解了这只猫的破性格，平时言语上并不会把它当祖宗看待。
怼林戈一声，胡立军这才将手中资料拿给郑明星。
“郑教导，调解结束了。”
第571章 老实人的愤怒
“都同意调解了？”
郑明星从胡立军手中接过调解书。
林戈也赶紧从旁边跑过来跳上桌子，把脑袋凑到郑明星旁边要看看这次开盒事件的调解结果。
但是没等他看到上面的字儿呢，郑明星就愣一下抬起头。
“怎么只有郝俊文家的？贾婉琳家不同意调解？”
“贾婉琳的父亲拒绝配合我们发布澄清视频，也拒绝在调解书上签字。”
胡立军苦笑一声，摇摇头道：“他们似乎咨询过律师，知道以自家女儿的年龄不至于受到什么处罚，因此考虑的不是道歉，而是自家名声问题。毕竟网暴这种事，不是说咱们发布澄清公告这件事就结束的，少不得贾婉琳会遭到网络上的批评还有他人指指点点。所以他们只愿意出钱息事宁人，但拒绝公开道歉。”
“这可……真是扯淡！”
郑明星又愣一下，反应过来摇头道：“警方发布澄清内容，可不需要经过他们允许。我们发布的是事件真相，他以为他们家做错的事逃得掉？”
“总而言之他们家态度太高傲，让陈大宇认为他们没有诚意，也拒绝和他们家进行调解。不仅如此陈大宇表示会走法律途径，此外还要求我们追究贾婉琳父母的监护责任。”
胡立军叹一口气，有些无奈的道：“事情到这一步，您看该怎么解决才好？贾婉琳只需要接受矫治教育和民事赔偿，我们能够为陈家人做的也不多。陈大宇要求我们帮忙追究监护责任，但说实话以目前这个情况来看，调解或者打官司，最终结果大概率不会有太大区别。想要得到贾婉琳父母诚挚的道歉和悔过，我估计很难。”
“警察又不是神，法律框架之下让贾婉琳一家逃脱法网，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郑明星苦笑一声，把林戈伸过来薅调解书的手拍掉，这才对胡立军道：“先不管贾家人的态度了，你等一下去配合李一铎，在网上帮陈大宇家做好澄清工作，帮助他们家恢复名誉。等警方的澄清公之于众，就该由贾家人承担现实以及网络上的骂名了。贾婉琳以开盒手段诬陷无辜，之后在网上接受别人的指责批判，也算是该有的代价。就拿这个话安抚陈家人吧，告诉他们肇事者会受到足够的惩罚，舆论的指责将会比警方判罚更加沉重，这个后果并算不轻。”
“拿这种话安抚陈大宇，可没什么意义啊！您是没看到调解室里贾婉琳父母的态度，我估计这会儿陈大宇肺都要气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