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在勋放松地靠上去，肩膀微沉。脸上是连日拍摄后带着倦怠却又满足的表情，顺口就答：
“挺好的。”
“嗯？”
裴秀智秀气的眉毛瞬间扬高了八度，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凉飕飕的：
“都挺好的意思是……我不在，都挺好？”
姜在勋心头警铃大作，连连摆手。
“啊不不不……”
求生欲瞬间占领高地，脸上切换出夸张的愁苦思念。
紧接着。
就是一句堪称教科书级别的“紧急撤回”，声线都刻意压低了几分，试图营造深情效果：
“不好，晚上想你想到睡不着。”
眼角余光却偷偷瞄着对方反应。
裴秀智鼻腔里逸出轻哼，小腿一抬，纤足不轻不重踩在他膝头。
显然。
也没真信他这“想得睡不着觉”的鬼话，却也没有戳穿。
只是用这个简短的鼻音，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也表达了一种“算你识相”的软化。
姜在勋垂眼。
她脚踝骨节精巧，指甲盖涂着樱花粉。
“看什么？”
足尖威胁性地碾了碾。
姜在勋顺势握住她脚腕，拇指在凸起的踝骨上打圈：
“看我们裴社长日理万机，还有空查我岗。”
裴秀智一脚踹开他捏揉自己踝骨的手指，足弓绷紧抵着他胸口：
“不能查？”
“随便查……”
“这还差不多。”
紧绷的足弓软了下来。
她忽然想起什么，手指窸窸窣窣在随身小包里摸索几下，摸出亮着呼吸灯的手机。
指尖点亮屏幕。
戳进相册。
“怎么样？”
裴秀智晃了晃手机，眼底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小得意。
姜在勋顺势将小脚握在手里，探头看去。
一张色彩秾丽的海报铺满屏幕——《桃李花歌》的正式预告海报。
画面里。
她身披考究的韩服，青丝盘起，斜插一根碧玉簪。
脸颊微侧，眉眼低垂，怀中的伽倻琴弦半掩在广袖下，指若春葱。
一缕柔和的光打在她的面颊上，衬得眼波流转，似从泛黄古卷里活脱脱走出的名姬。
“像……被哪个不长眼的画师，偷偷囚进卷轴里的绝代名妓。”
裴秀智嘴角刚漾起一丝被夸赞的弧度，又听——
“可惜了……”
姜在勋摇头，煞有介事地叹气：
“这画师技术不行，名妓的裙带……怎么好像系歪了？”
“？！”
上扬的嘴角瞬间僵住。
裴秀智一把夺回手机，指尖急切地将海报局部放大！
光滑的绸缎。
端正的方结。
哪里有一丝歪斜的影子？！
“姜在勋——！”
她扑过去掐他脖子，被他笑着箍住腰按在真皮座椅里。
打闹片刻，正事记起来了。
裴秀智理了理被他弄乱的发丝和衣襟：
“十月釜山电影节的开幕式红毯和第一天的环节主持，你想不想试试？”
釜山电影节？
姜在勋微微一怔。
几个月前，世越号纪录片《潜水钟》于釜山电影节上映引发的轩然大波。
迎接它的——
是官方立场鲜明的强力抵制，文化体育观光部悍然出手。
电影节紧急补助资金被大幅削减，更有数家长期合作的重量级赞助商迫于无形的压力，悄然抽身。
以宋康昊、朴赞郁为首的一众电影界脊梁联名发表声明，斥责此举是对“艺术表达自由”的粗暴阉割。
尽管被“封杀”，但文艺界与保守党的抗争并未停止。只是换了一种更决绝也更危险的方式。
——缺席今年这场本应是亚洲光影盛宴的庆典，让本该星光闪耀的场馆弥漫空无的寂落。用所有目光聚焦下的、刺眼的沉默，将这场“艺术自由保卫战”推到全世界眼前。
这也导致釜山电影节已成烫手山芋。
而开幕式主持人的位置从象征行业的荣耀台，陡然变成了风暴眼中心，一根需要极大勇气才能握住的火把。
裴秀智圆润小巧的脚趾被姜在勋无意识地揉弄着。
风险当然有。
政治立场、秋后算账、行业内部复杂的站队……
但这何尝不是一次机遇？
在全球媒体的聚焦灯下，接过这柄火炬。燃烧的将不只是主持词稿，更是一种姿态、一种宣告。
——宣告新一代的“电影人”拥有承担行业风雨的勇气，也有登上更高舞台的实力。
风险与机遇。
如双生毒蛇缠绕盘踞，带着致命的诱惑。
“这事之后……”
裴秀智的声音将他拉回：“明年我们就可以一起主持百想了。”
娱乐圈里沉浮这些年，有些规则他早就门儿清。
媒体和政党从来不是谁依附谁的关系。
更像一张相互缠绕、盘根错节的巨大藤网。你借我的力往上攀，我借你的荫蔽好乘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缠得太紧，分不清根茎枝叶，只看得到一片共生共荣的绿。
而百想艺术大赏的主办方《日刊体育》报社，几乎就是民主党在文化产业里的重要喉舌。
选什么片子？
给什么演员奖？
背后都有一套微妙的倾向性规则。
那些尖锐叩问社会阴暗面、深刻描写底层挣扎的“左翼题材”，在激烈的厮杀中捧杯的概率往往会更高一些。
裴秀智这话剔骨见肉，意思再清楚不过：
以“釜山电影节主持人”的身份，在风口浪尖上接过那根象征着“抵抗火种”的火炬。以此作为一份政治站队的投名状，一份向着那个特定阵营的“宣言”。
那么作为回报。
他将被接纳，被视为进步力量在文化圈培养的、新一代青年的面孔与代表。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只要进步党派在接下来的政治光谱角逐中占据主导。
他姜在勋——
只要不搞出什么天怒人怨、危害社会稳定的弥天大祸，自然会有人伸出手，给他兜住一些风雨。
就比如前些日子那场声势浩大的霸凌造谣风波。
他根本无需像现在这样亲自下场，赤膊对阵，耗费巨大心力搞什么 24小时黄金法则。
自有立场一致的媒体替他冲锋陷阵。
姜在勋的指腹依旧在裴秀智温软的脚踝上打着圈，一圈又一圈。
视线最终从樱花粉的指甲盖上移，定格在她娇俏的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等着他的回答。
“行。”
裴秀智脸上的笑容倏然绽放。
如同瞬间点亮的烟火，灼热而明艳。她猛地倾身凑过去，带着一股清甜的香风，柔软的唇飞快地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
“啵！”
“我就知道没看错男人！”
她眉眼弯弯，仿佛姜在勋答应的是上九天揽月，而非踏入风暴眼。
两人在凉爽的保姆车里又耳鬓厮磨片刻。
直到她经纪人的电话第三次催命般响起，裴秀智才懊恼地撇撇嘴，终于把人撵下了车。
“记得想我！”
她扒着车窗探出头。
“知道了，路上小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