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熟悉的面孔,如今只剩下被强行拼接、灌注伪记忆与支配意识的命种驱壳。
战术系统发出红色警报,信号疯狂跳动,全员战斗状态启动。
但无人立即出手。
他们在迟疑。
因为那些逼近的身影——
是曾在他们身边流血、哭泣、战斗过的人。
是他们的记忆,是他们未完成的告别。
而现在,却在阳光下,被当作工具再次行走。
他们步伐整齐,却每一步都微妙抖动,像失控的木偶,在试图模仿生前的节奏。
空气,凝固得像凝胶一般。
甚至无法正常呼吸。
突然,一道声音在废墟之上的高台缓缓响起。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回响,仿佛并非来自人声,而是从高空中垂落的一道锋利空气,拂过耳膜如刀。
“看见了吧?”
那声音清冷、干净,却在尾音处泛出熟悉的轻佻与恶意,如同被风雕刻出的笑纹,极轻,却极尖。
“他们回来了。不是你们记忆中的样子,而是……更‘完美’的样子。”
声音源头显现。
王奕辰,从石堆上缓缓走出。
他披着一袭裁剪利落的黑色长袍,衣摆在风中翻卷如夜翼。
眼神清澈、明亮,像星辰映入了某种病态信仰。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近乎克制的喜悦,那是一种只属于“完成艺术拼图”的人的表情——优雅、得意,甚至温柔。
像是亲手完成一件“杀人拼图”的工匠,正在欣赏自己最得意的杰作。
司命缓缓抬头,眸光如剑锋般犀利,在风中带起一丝杀意的纹线。
“你。”
王奕辰看见他,神情更为从容。
他朝司命一笑,然后缓缓举起一根指节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轻轻划过某一个点,仿佛正在勾勒某种他心中独有的符号,或是命运结构的某处接口。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能回来吗?”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他俯瞰着众人,仿佛在布道,又仿佛是在一场死亡剧场的谢幕前发出终章宣告:
“因为他们——和我一样。”
“是命种造物。”
他的语气坚定,充满宗教式的自信。
他转身,手指那些正在逼近的怪物,目光如审判者投向一群“尚未觉醒的异端”。
“你们叫他们刘婧瑜,贺承勋,埃尔南……”
“但他们真正的名字,是编号L-03、G-17、H-06。”
“你们以为死亡是结束?”
他轻笑了一声,声音像冰片在神经中缓缓融化。
“不,死亡只是一次归档。”
“归档进母体的数据库,等待重启,等待再塑。”
那一刻,穆思思的身体微微颤抖,她死死抱着怀中的画册,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
“你胡说……他们怎么可能……”
王奕辰缓缓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双眼中浮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温柔。
“你画的,是他们的尸体。”
“我画的,是他们的新生。”
那温柔,不是怜悯,而是解构。
林婉清再也忍不住,猛然冲上前一步,声音彻底崩裂:
“你们把他们当成了什么?!”
“他们是人!是人!!!”
王奕辰看着她,像是在安慰一个误解了真相的孩童,他轻轻地摇头,声音却毫不动摇:
“不,他们只是过期的数据,是结构腐坏的旧载体。”
“在命种母神的子宫中,他们被净化、去名、去情——得以重构为‘星灾族群’的原胚。”
他的眼神逐渐转向狂热,仿佛进入了某种信仰高燃期,一字一句像从体内燃烧出来。
“你们害怕,是因为你们还以为‘生’意味着希望。”
“但你们错了。”
“真正的希望,是死后仍能被使用。”
“是让生命在重组中再生。”
“命种母神正在召唤你们。”
“躯壳,并非终点。”
“名字,也不是身份。”
“你们终将归入十三的基因谱。”
“被编号,被孕育,被改造,被重写。”
他说到最后,张开双臂,像在等待神明降临,或是迎接他所膜拜的伟大意志。
仿佛那一刻他真的能听见圣光从天而落。
但他身后……
不是光。
是血。
是腐烂。
是编号交错闪烁的冷光,是一具具新生命种体从污秽粘液中浮现、扭动、破茧而出的胎膜声。
是啃噬过去、篡改记忆、替代真实的……灾祸之子。
编号,没有感情。
但他们,正一步步走向尚存心跳的人类。
而他们的来临,已无需语言解释。
王奕辰张开双臂的那一刻,大地开始震颤。
不是地震。
而是某种低频的律动——如心脏的搏动,却诡异地分布在整片废墟之下。
每一次脉冲都像是巨大的器官在地下苏醒,传导出的生命波纹击打着众人的脚踝、膝盖、脊椎,甚至灵魂。
紧接着,血雾自地底缓缓升起,颜色暗红,浓稠得像从未与空气接触过的深层血浆,在风中化作一团团温热的迷障。
地面骤然裂开,无数道蠕动的脐带自缝隙中缓慢探出,每一根都带着如同新生婴儿皮肤的湿润,末端翻卷着神经触须般的花瓣。
它们像活物般沿着断裂的岩石、锈蚀的钢筋、残存的机械残骸爬行、缠绕、共振。
它们——在拼接。
拼出一座前所未有的结构。
不是高台,也不是神坛。
是祭坛。
是骨池。
是母体的降生场。
空气中随之扩散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
既像高温烘焙中液化脂肪的焦香,又像刚切开的未熟胚胎所散发出的那种湿热、腐甜与血腥混合的味道,令人作呕却无法忽视。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中,一团由血肉、金属与神经纤维融合而成的巨大结构缓缓升起,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高高举起的恶胎。
她,被悬挂在这座新生的母体中心。
是她。
是安吉拉·赫林顿。
数十条脐带从她的背部、腰椎、胸腔深处延伸而出,
末端连接着漂浮于她身周的一枚枚命种编号牌,牌面在血雾中闪烁着冰冷而规整的红光。
她的腹腔,是一块半透明的孵育囊,透过泛着温热光泽的胚膜可以清楚地看到内部——几具尚未成形的命种胚胎在其中扭动、搏动、蠕变,发出湿滑而压抑的震颤声。
她没有脚。
她的整个下半身,已经彻底整合进祭坛核心的胚床结构之中。
她是浮游的,是整个结构的一部分。
不,是整个结构的核心子宫。
是孕育物本身。
她睁开眼,瞳孔中流转着生物代码般的神圣光芒,声音没有从口中发出,而是直接震荡在每一个人的意识中:
“我是安吉拉。”
“我也是赫林顿。”
“我是第一道实验报告。”
“也是最后一枚子宫。”
她缓缓张开双臂,脐带如披风般从她身体两侧垂落,血液自肌肤表层无声渗出,在空气中形成一条条悬挂的血幕。
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可抗拒的权威,如月下潮汐,悄无声息却能改变整个大陆的重力方向。
“我创造十三。”
“我是子宫,是他成为神之前,最初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