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说,我没有说!”
吕金山连忙否认,可没有用,白纸黑字已经写下。
陆昭拿过口供放在他面前,道:“吕先生签字吧,签了你还能减少刑期,给家里人留条后路。”
吕金山没有任何动作。
陆昭也没有逼迫,更没有打骂,等待一分钟后,转头将笔录交还许芳。
用平静的语气命令道:“犯罪嫌疑人吕金山拒绝签字,没有自首意愿。笔录内容已向其自行阅读,其未提出实质异议。”
“将这段记录在最后。”
闻言,吕金山又喊道:“我抗议……”
“那你抗议的证据是什么?刘智辉的权力是谁授予的,赵德一点都不知道吗?”
陆昭抛出两个疑问,一下子又堵住了吕金山。
他紧握双拳,身体止不住打颤。被吃得死死的,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
“签字有自首情节,不签就自己担下去。”
陆昭又将口供放到面前。
“疯子,你这个疯子……”
吕金山谩骂着,拿起笔颤颤巍巍写下名字。
他签了不会再有人保他,可不签也一定会被丢出去当替罪羊。
无期徒刑与死刑,吕金山选择前者,也给家里人留条活路。
拿到签字的口供,陆昭满意点头。
如此他就有了三份口供,一份是吕博文的,一份是吕金山的,还有一份是赵德儿子的。
吕博文指证刘智辉,吕金山进而指证赵德。至于赵德儿子不能算证据,他只是说酒吧老板跟他爸认识。
一个十七岁的小年轻,知道的东西很少。
此时,张立科站在门外候着,脚步到处都是烟头,显然从一开始烟就没停过。
十年前的审讯室隔音很差,他也听到了里边动静。
“老陆,真要干得这么彻底吗?”
张立科发问,他自认为已经很了解陆昭,知道对方为人刚正不阿。
但没想到他如此肆无忌惮,那可是市执,联邦正官级的大人物。
全联邦包括邦民在内大约三十亿人,正官级有七千个岗位,实权市执只有不到三百人。
“我不会连累你的。”
陆昭保证道:“不仅不会连累你,我还把你从里边摘了出来。”
如果是事发突然,吕金山就走私通道一事进行甩锅,那么张立科高低脱层皮。
但如今张立科不仅没有过,还有检举追查功劳。
“我的意思不是这个。”张立科瞪了一眼他,道:“兄弟怕死,但也没怂到这种地步。我是说你这么干,难道就不怕被反扑吗?”
“如果我怕,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
“我踏马是怕给你收尸,一个小小的尉官能扛得住吗?”
“那就别收了。”
陆昭简短回答,随后大步向前离开。
他一介匹夫之躯,今天就要向问一问联邦。
法统可在,公理可在?
张立科望着他的背影,一直消失在走廊尽头。
——
混元。
陆昭走过了精神泥潭,迈上通往小道观的台阶,立于门外。
老道士悠然睁眼,只见陆昭门庭煞气外溢,神魂又似有云雾缭绕。
“进来吧。”
陆昭走进道观,拱手弯腰行礼。
还没等他开口,老道士似有预知,道:“你动手了?”
“是的。”
陆昭将今天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带兵入城,扫荡邦区,缉拿罪首。
然后重点在审问吕金山,陆昭并没有按照老师吩咐的那样,拿着把柄去要挟赵德。
按照老道士的安排,应该是审问吕金山,但不能查出实质证据。
只要传达出“我可以把你上秤”就足够了,如果掌握了实质性证据,很有可能会把人逼得狗急跳墙。
二者都是威胁,可性质完全不一样。
不把话说透,不把事说死,只是让别人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陆昭初闻也是为之赞叹,老师在拿捏人心方面也是出神入化。
他低头弯腰道:“学生惭愧,没有按照老师所说执行。”
“你真惭愧吗?”
老道士有些无奈,却也没有出乎意料,道:“平身吧,为师也不期望你会服软。”
陆昭立直腰板,厚着脸皮道:“老师,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老道士道:“我教你,你会听吗?”
陆昭一脸诚恳道:“学生愚钝,可能无法完全理解老师意思。”
啪!
一根戒尺打在了陆昭额头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为师说的不合你心意,你就不听是吧?”
老道士有些气笑了,使唤人一辈子,现在竟然被别人给使唤了。
陆昭捂着脑袋,道:“学生不敢不听,还请老师指点。”
老道士叹了口气,谁让他只有这么一个学生。
他悠悠说道:“你来找为师,无外乎求个答案。依我所见,这次你估计要吃个苦头,上面是不会让你这么干的。”
陆昭早有预料,道:“老师您是说,就算我把证据放道政局桌子上,他们也会视而不见?”
老道士反问:“如果我说是,你会放弃吗?”
“不会,他们腐朽是他们的事。”
陆昭腰板挺直如枪,神态平静坚定:“您教导过我,神去则死,神守则生。”
老道士只觉得自己陆钢峰的外号没取错,并且可能更强硬一些。
海瑞至少还忠君,自己这个学生百无禁忌。
第73章 成则苍梧,失则赤水
“如果你竭尽全力坚持的公正,被人轻而易举踢开呢?你坚持本心无错,可现实又要何去何从?”
老道士总是能一针见血地说出陆昭所担忧的。
只要是人就会彷徨与困顿,理性与现实又总是隔着鸿沟。陆昭固然可以坚持公理,但现实不会因为他的高尚给予优待。
陆昭求教道:“请老师解答。”
“长江黄河灌溉中原大地,一旦泛滥天下大乱。这朝廷就像长江黄河一样,既孕育了天下百姓,也会祸乱百姓。”
老道士嗓音悠然,他很喜欢用长江黄河比喻朝堂,也比喻得很贴切。
没有大江大河,文明发展不起来。大江大河泛滥,文明也会遭遇打击。
“世间万物都有阴阳两面,正如朝堂亦是如此。一件事情对所有人好,便有少部分利益受损。一件事对所有人坏,那必然也有人从中获利。”
“你要关注的不是敌我,不是对错,而是势。每个人的势,每个势力的势。”
陆昭脑海里思绪飞快。
南海分两大势,一是坚守派,二是投降派。
但拨开表面,投降派诉求是让邦区不正当生意变合法,是让所有人都变成下等人。
边防城市是他们重要‘港口’,如果可以坚守派一定会想打掉。
反之,坚守派没能保住我,那么就说明对方势弱。
如此不如离开南海道,去其他地方发展。
陆昭依旧是一点就通,道:“老师的意思是如果南海道政局视而不见,那么我就去军队。反之,我可以考虑去苍梧城?”
“没错,乱世无文治。”
老道士满意点头道:“但你要记住,大树底下好乘凉。若非万不得已,军队不是一个好去处。”
陆昭问道:“为何?”
“你觉得那些世家豪族不知乱世吗?”老道士自问自答道:“军中只有兵卒不看出身,高级将领比取士还要看背景。你应当是当上朝廷命官,再平调空降军中,如此才不受人所制。”
“唯有执掌神器,方能振臂一呼改天换日。”
陆昭眸光微亮,原先对于失败后的茫然消散。
他能预料到失败,但没有老师看得那么远,更没有那么透彻。
如果南海道真糜烂至此,自己就没必要继续呆了。联邦不是只有南海道,联邦也不是只有道政局。
当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老道士的权术刷新了陆昭的认知,他从不局限于某个人、某个势力。他不需要陆昭服从谁,也不要求陆昭去讨好谁。
而是似一双无形大手,俯视棋盘上各方,在恰当的位置横插一手。
成则已,不成也不算失败。
如果权力场是黑暗森林,那么老道士就是最好的向导。
陆昭拱手弯腰再度行礼,道:“多谢老师教导。”
老道士道:“你自己心中早有决断,为师也只是解惑。记住了,你只有三次保命机会。”
陆昭郑重道:“学生会当一次机会都没有来行事,我所行皆出于心,至死不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