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志愿是复旦还是交大?”陈学兵忽然问道。
“复旦。”
辛梦真回过神说道。
陈学兵笑了笑:“交大也不错,金融系所在的安泰管理学院走的是少而精,EMBA排名很高,中欧商学院名义上也是交大的,金融界的知名校友不会少。”
辛梦真对此当然有了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挑起眉尖:
“你不是不关心大学排名吗?”
“为了你,看看。”陈学兵自以为深情地道。
辛梦真却有些怀疑。
“EMBA,工商硕士总裁班?你为我看这个?”
陈学兵轻咳一声:“随便看看。”
辛梦真明白了什么,饶有兴致地撑在小小吧台上,托起下巴道:“知君志不小,一举凌鸿鹄。”
陈学兵看她酒已喝完,脸有坨红,也靠近吧台,近距离和辛梦真对视着笑道:
“都到赠诗环节了?那我也送你一首吧,持将五色笔,夺取锦标名。”
俩人的脸距离很近,就是一口就能亲上去的距离。
辛梦真没有躲,只是双手趴在了桌上,头也靠在臂弯,看着窗外的繁华夜色,眼神有些迷茫。
“陈学兵,我要走啦,可我…不知道对你什么感觉,有时候好像爱情,有时候又不像。”
陈学兵知道她这句话是关于那场高考恋爱之约的回答,沉默了一下,有些自嘲地笑道:“可能是我还不够好呗,没让你心动。”
四十岁的人,总不会因为一句模棱两可、类似拒绝之言而伤心欲绝,只会说点故作洒脱的话。
辛梦真却晃了晃脑袋。
“不是我,是你,我觉得是你没有心动。”
陈学兵哑然。
“怎么才算心动?”
“你看,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能不郑重呢。”
辛梦真说罢,抬起头认真凝视着陈学兵,想从他眼里看出什么,但只看到了平静如水。
陈学兵好像知道了她的意思,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试图辩解道:
“我只是…”
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道怎么作答。
他只是太老了,终日为了生活奔波,忘了怎么谈恋爱,还他妈觉得自己能当情圣。
这一瞬间,他也觉得辛梦真不是最适合他的。
反之亦然,他也不适合辛梦真。
人家什么都不缺,只是伸手想要一份简简单单的热烈,他却装都装不出来。
四十岁的心态,摸爬滚打,早已自私过头,爱无能了。
辛梦真咬了咬嘴唇,起身道:
“没关系,等你想清楚再说,在此之前,我们还是朋友。”
陈学兵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沉思。
……
高考就这样来临。
6月7日,晴。
火炉城市名不虚传,太阳下,知了的声音更多了三分燥热。
“幺儿,莫紧张…妈和弟弟都在门口等你,好好考!”
考场门口,于春燕比陈学兵紧张得多,她在一本《读者》上看到一篇《高考时父母应该为孩子做的十件事》,其中一条就是“提供情感支持”。
她把陈学兵的文具袋检查了一遍,又憋了半天,拉着陈学兵支支吾吾道:“妈妈爱你!”
“咝…”陈学兵脚趾头都抓紧了,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又不好拂了老妈的雅兴。
好在周围的父母都在对着孩子酸言酸语,刚才还看到一个男人拉着孩子的手老泪纵横。
这年头,孩子的高考是绝大多数家庭最重要的事,两口子想离婚都得等到孩子考完再排档期。
陈学兵晓得老妈的紧张,又看着逐渐高升的太阳,只能道:
“等啥子等?我又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你回家给我冰块西瓜,给我做点好吃的,我回来要吃。”
“行,行!你要吃啥子,妈都给你做。”于春燕正念叨着,发现儿子已经往考场里走,赶紧又大声喊道:
“幺儿!这两天不能吃西瓜呦!谨防拉肚子!”
……
陈学兵闭目养神,静等发卷。
答卷前的状态调整,任颖已经给他培训过无数遍。
等拿到语文卷子,他迅速翻看了一下默写,阅读,作文题,以便考试中途思考。
还好,默写五个题,有三题会,李清照的《声声慢》和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废了,完全没印象。
阅读太长,只略微扫了一眼几个问题的内容。
作文,这个有意思了。
竟然是两个题。
一个是《筷子》,200字。(10分)
一个是《自嘲》,600字。(50分)
《筷子》,这题基本有个标准答案,就是写团结一类的,200字,也就当个阅读大题做了。
《自嘲》。
有些小众的立意。
陈学兵做题的过程中,一直在思考这篇作文的内容。
其实任颖给他培训过许多种议论文的格式,这个格式最公式化,也最好写。
名人名言开头,名人事迹提出论点,排比来一段,反证又来一段,最后再搞一段名言,字迹工整,别搞出错别字,差不多就是48分以上的水平了(总分60)。
但他看着这个题目,忽然不太想议论何为自嘲。
他想自嘲。
记叙文…怎么写来着?
叙事有头有尾,调理清晰,设置意念,吸引读者,避免平述单调。
他的前一世,算单调吗?
陈学兵笑了笑,提笔下书:
《自嘲》
39岁的第一个夜,我整晚都睡不着。
第94章 我的舰队(上)
作为耗材的我终于被耗尽,后浪的崛起、社会的转型,让我无法再具备竞争力。
浑然惊觉,这半生好像越走越窄,手上的筹码好像流失在了岁月的长河中。
人说:“再娶一个吧,总要有个孩子,再不生就晚了。”
人说:“别拼了,再拼,攒下的老本都没了,赶紧买份最高额的养老保险。”
我哑然失笑,却又默默点头。
19岁我勇闯天涯,29岁我意气风发,39岁我…被催生娃,把头低下。
何时开始,我流入人山人海,被冠以一个“80后”,“90后”,或是“18岁”,“30岁”,“40岁”的标签,从而被裹挟,被期待?
我的梦想呢?我的爱情呢?
我的灵魂呢?
我梦中时常走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看着过往的行人络绎不绝,表情呆滞,他们行动一致,目标全然坚定,并向现实宣誓:
我摒弃灵魂,追求安稳,向往金钱、权力、虚荣,他人之看法,社会之评价,并甘愿为之付出青春,成为被人需要的预制人。
出生到18岁看过的繁星,感动过的文字,惊艳过的画面,在成人之后,一一化为泡影。
我就是他们啊。
我在梦里游历二十年,虚妄之中听到一声叹息。
“世间万物都在治愈你,只是你在束缚自己。”
我茫然四顾道:“世间万物在哪?我怎么没发现?”
“天地不在目光之外,而在你的眼中。”
“我的眼中?”
“对,其实你从来都不在笼中。”
骤然醒来,我发现自己在考场之中,还在那个青春蓬勃的高三。
两位监考老师一站一坐,站的那位轻轻甩着腿,显然有些脚酸,他时不时看一眼时间,想坐一坐,或想出去走一走,但他依然坚持着望向下面的学生,且不能盯着同一个学生看太久。
这是考场规则。
我们考生和监考老师在这两个半小时内被规则相互束缚。
所幸,我有选择提前出门的权力,我马上就要出门,呼吸新鲜的空气。
对了,我妈今早说高考期间不能吃西瓜,我现在就要吃一片西瓜。
那是快乐,是比高考更重要的事情。
我笑了。
走出高考考场,我便与梦中的20年彻底隔绝。
之后二十年,我走过的路,要繁花盛开,要人声鼎沸,要满怀激动,要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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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交卷。”
陈学兵检查了一遍卷子,提前十分钟举了手。
其实他座位靠中间,可以再等十分钟,看看集体收卷的时候有没有机会巡视前后,把那两道没写的默写题给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