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冶金建筑公司…”梁晖念着旁边的公司名称,惊讶道:“哥,这是国企吧?你舅舅是国企的领导?”
“这是承建的总包单位,他们建项目部,干活的是别人。”
总包,分包,再转包,包工,包料,这年头还是有不少足够挣钱的活儿,有时一个项目层层转包四五次,夸张的,能形成六七级的包工头。
陈学兵很幸运,他舅舅是地方部队领导转业,认识不少老领导,老战友,能直接找到一些甲方,拿到了许多来自总包的标段。
总包一手,舅舅二手。
没有总包的实力,这就顶顶不错了,在许多下游分包眼里,这是大老板。
正是中午休息时间,很安静,大门下的小铁门开着,但陈学兵还是拍了拍门,跟门口的一个红帽子报了一下舅舅于春尹的名字,才带头走进。
进来就看见凌乱了。
钢筋母材,PE管这种容易被偷的材料居然摆在门口区域,木料也放在阳光直射的地方,而且撑模板用的木枋上面没有盖东西防潮,只是在下面垫了几条钢管。
陈学兵其实并不算懂工程,但他会管理,在他眼里,这里到处都是问题。
后面跟着那11个人当然只会啧啧啧,渝中的这个污水处理厂预设的处理能力很高,建面也挺大的,周遭还有复杂的接出水管网系统,搞沟槽开挖的人员机械自然不少,看着确实是个大项目。
实际上,这个标段也就千把万,厂房内容并不复杂,作业面也都在地表,连塔吊都没有,主要工作也就是管网开挖和回填,面积比较大而已。
这个项目今年同时动工的污水处理厂还有好几个标,承建方把市区里的标段给于春尹,就是因为这里是最难啃的骨头,白天要防噪,周围居民投诉闹事,晚上要交警放行商混车,还有环保,很多施工关系都需要协调。
舅舅干这个项目,根本不赚钱,只是给领导解忧而已,赚钱的项目在后面开工的标段,两个厂区加几十公里的管网,有大量土石方和清淤,含金量懂的都懂。
红帽子很快把于春尹喊出来了。
于春尹也没走近,在彩钢板搭建的二层活动板房外面招了招手。
“小兵,过来!”
舅舅喊完,人就进去了。
里面的房间看着就很小,容不下许多人,陈学兵晓得于春尹单独有话要说,转身交代了一句:
“你们在这等我会,一会带你们去施工区域看。”
“要得!”
大家看到陈学兵进场背着手到处巡视,一点不怯场的样子,都有些振奋,以前听说兵哥经常去工地,今天算是见识了。
陈学兵一边观望,一边走向板房,思忖着要不要跟舅舅提一提一些管理规范。
舅舅其实是外行人,对工程管理也只知皮毛,在项目上待着,是防着下面搞他的名堂,他就是不说话,每天翻翻账本,其他人有点什么歪心思,也要有几分忌惮。
至于技术,都是施工员,舅舅只关心财务。
这年头对规范施工确实也没太多硬性要求,大家都这样,怎么方便怎么来,干事的都是下面,说多了,凭白无故得罪人。
乱点也好。
当初他进舅舅工地一段时间,带着一帮人管挖机和材料,学习施工,慢慢发现了很多问题,还傻不愣腾地跟舅舅说过:你是老板,应该多学点技术。
舅舅笑了,说他是憨包娃娃。
“我要是懂技术,哪有你的机会。”
一句话,从此陈学兵警醒,意识到自己的定位,赶紧把管理方面能学的学了个遍。
后来舅舅退了,帮他拿项目,舅舅提五个点。
那五个点,无论项目好坏,利润厚薄,他都没讲过价,他知道,那里面舅舅最多只有百分之二。
而且他后来自己做,有了自己的关系,也没拒绝过舅舅递过来的项目,他也知道,舅舅的老领导退了之后,混得不容易,人家帮忙拿的项目,但凡拒绝一次,以后就不好再提了。
舅舅对他有提携之恩。
不过舅舅的经历,反应出了整个行业:纯粹的工程人,十几二十年后,都混得艰难。
还能风生水起的,都有副业,玩的是金融手段。
陈学兵还想干这一行,重活一世,也想完成最初的梦想,但他不能把自己困在这里。
要有其他来钱的路子。
“吱。”
陈学兵推开那个房间半开的门。
办公桌,大背头电脑,红帽子,账本,床。
舅舅一个人在里面,西装笔挺,锃亮的进口皮鞋,翘着二郎腿。
舅舅这一身打扮很有江湖智慧。
这身衣服和鞋子,弄脏了,清洗起来很贵。
能让施工员和小工头不要遇到一点小事就来找他。
舅舅其实很懒,他根本就不想来工地,只是手上没有完全信得过,又有能力的人。
“叫来这么多人,真准备跟着我干工程?”
于春尹开口,拍了拍桌子,示意他坐。
陈学兵拉了拉门,又是吱的一声,才笑着走到桌子旁的另一条椅子坐下。
“你门都坏了,我来了嘛,给你修一修,这门就好关上了。”
于春尹扬了扬眉,有些惊奇的样子,不知道外甥随口一句话,是不是他想的那个言外之意。
他倒是希望陈学兵能让这门关上,他能省点事,在家陪老婆和女儿。
不过陈学兵这个年纪,实在不像能说出这句话的,他不由得又试探了一句:
“门开着好嘛,敞亮。”
“关着省事。”陈学兵似笑非笑。
“嘿!”于春尹笑了:“小伙,长大了嘛!”
第4章 投标就像赌石
陈学兵不接这话,看了看外面。
“都是我同学,来看的多,实际能留下来的没几个,你放心。”
想带着几个同学一起搞工程的事,他早跟舅舅说过了,不过工地上好像也容不下这么多管理员。
外面那帮人,真正跟他一起的,也就六个,还包括那个前世跟他偷奸耍滑的苟宏义在内。
卢一文,梁晖,苟宏义,黄劲,喻义,张航。
剩下的,人家家里父母心眼敞亮,没被这年头工程行业的气盛所迷惑,或把孩子送去当兵,或花钱弄了个高费学院给孩子读着。
也有的就是一时不想读书,来一趟,然后跟家里说以后跟着同学干工程,有着落了,然后逃脱家里的逼迫,出去一心一意闯荡社会,收保护费,帮人看场子。
三班的焦贵就是这样,后来听说关了七八年。
当然也有后来听说他们混好了,又想来跟着他的,那时他们已经闯荡多年,深谙世道,一律没收。
位置不好安排。
“人多点也行,等你毕业,这个项目也差不多做完了,后面我们有一个大标段,需要的人手不会少,但只能从实习岗位干起。”
于春尹对这个忽然成熟的外甥来了兴趣,口也松了一些。
但想起姐姐和姐夫对这孩子的期望,又补充了一句:“能考起大学,最好。”
话只是提一句而已,陈学兵是他带大的,姐夫走了,姐姐开店比较忙的时候,陈学兵的高中家长会他都去开过一回,什么成绩,他心里也有数。
前世的陈学兵也听过这种话,但生怕舅舅不要他,语气坚定:我要干工地。
此时此刻的陈学兵却是一笑,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大学能考就考,我也想学点东西,不过也不耽误我来,对了,舅,你下一步还有项目?”
“嘿。”于春尹站起来,拍了拍桌上的电脑,露出一丝自信:“你舅舅我想干工程,多的是项目,但是这么挣钱的,外面不好找哦。”
陈学兵当然晓得,他今天主要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舅,我能不能看看?”
电脑上的东西,可是于春尹的“绝密”,但他能跟陈学兵说,也自然不怕他看。
“你能看得懂?”
于春尹一边说,一边让开了座位。
“我说了要跟你干工程嘛,学了不少东西呢,造价的书我都看了。”
陈学兵给自己铺垫了一句,看到达芬奇屏保,震了两下鼠标。
结果没动静。
“要密码,你莫给我弄死机了。”
于春尹接过鼠标点击了一下,才输入密码,指了指桌面上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打开。
“三个文档?”陈学兵明知故问。
于春尹摆摆手,笑道:“看二标段就行了,我看你看得出啥子名堂来。”
陈学兵心里同样发笑。
这个二标段,是他工作的第一个标,别说看出名堂,现在他就能给于春尹把最终开销,返工路段和完工时间说得清清楚楚。
这个标段,扯得很,过程中改了三次设计,耽误不少时间,虽然返工有补偿,但得不偿失。
陈学兵装模作样的皱着眉头慢慢浏览,又打开了一标。
然后是三标。
这年头无聊,没有智能手机,于春尹也把陈学兵当个消遣,没拦他,还饶有兴致盯着他看。
就当培养后辈,看他到底能看出什么。
十分钟左右。
“这个三标,不错啊。”陈学兵慢悠悠吐出一句。
屁股靠在办公桌的于春尹一听这话,顿时失了兴趣,扬了扬手,道:
“让开让开,就说你看不懂,等你毕业了,我慢慢教你!”
陈学兵却不挪窝,看着舅舅:“你不就是图二标那个四公里的河道清淤嘛,有什么不懂的。”
“哟?看出来了?”
于春尹惊奇脸,随后点了点桌子:“晓得为什么值钱不?”
“河里有砂石嘛,挖出来能卖,本身就是几倍的利润,测量标高上还能赚点。”陈学兵笑着一语道破。
内心却叹了口气。
这钱,可没这么好赚。
这二标图纸后期要改道的,4公里河道变1.5公里,计量损失虽然要赔,可赔的是明面上的,到时候总不能明说你把我河里的利润点砍了吧?
也不可能强行要求按原图纸施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