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辰宇和常建无声颔首，三人黧黑的身影被灯光拉长，踏着营区坚实的地面，肩并着肩，拖着被作战服紧裹的、渗着汗碱与硝烟的疲惫身躯，却步伐一致地朝着那片象征着短暂休憩与任务终结的、灯光昏黄的帐篷区走去。
远处高耸的哨塔轮廓沉默，如同为这场酣畅淋漓又冷酷无情的正义收割盖下的句点。
震天的炮火、燃烧的皮卡、飞溅的脑浆……这些刚刚经历的血与火仿佛被彻底关在了那遥远的罪恶园区之外。
三人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跟着班副米飞回到了他们那熟悉而狭小的帐篷。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沉重作训服紧贴着满是汗水、硝烟和尘土的身躯，发出一股混合的酸馊味。
黧黑的脸上，汗渍混杂着灰尘，勾勒出一道道痕迹。
“抓紧时间简单洗漱，马上休息！班长去连指了，其他事等命令。”
班副米飞的指令依旧简洁冷硬，深陷的眼窝扫过三人，确认没有紧急情况后，便挥了挥手：
“赶紧收拾，睡觉了！”
没有多余的废话，也不需要任何动员。
三人用最快的速度扒掉沾满泥污的作训服，草草用冷水抹了把脸和脖子，冲刷掉最明显的污垢。
冰冷的井水触碰到滚烫的皮肤，带来一丝本能的激灵，但这感觉极其微弱，转瞬就被铺天盖地的困倦淹没。
换上还算干净的内衬衣裤，三人几乎是砸在各自的行军床上。
坚硬狭窄的床板此刻却如同最柔软的天鹅绒。
身体像一块被掏空的电池，瞬间瘫软下去，每一块肌肉都在呻吟后放松，沉重的眼皮立刻合拢。
几乎是头沾到枕头的刹那，三人就坠入了深不见底的黑甜乡。
方辰宇的脑海一片混沌。没有飞溅的鲜血，没有目标在瞄准镜里爆开的头颅，也没有那几乎窒息的警报按钮抉择时刻。
梦乡如同最深沉的墨色池塘，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第367章 什么PTSD？
白天精准的狙杀，在他沉睡的意识中，似乎真的只是训练场上击中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移动人形靶。
“噗噗”的枪声？那感觉微乎其微，轻飘飘地消散在训练记忆的海洋里，留不下丝毫阴影。
苏宇泽蜷缩在睡袋里，微微打着鼾。
他黎黑的脸庞在微弱月光下显得异常平静。
梦里没有燃烧爆炸的皮卡残骸，没有在榴弹冲击波下支离破碎的人影。
他甚至都没梦到那沉重的QLP-112，只是仿佛回到了靶场，打出了特别漂亮的一发重武器实弹，然后教官满意地点点头。
那股首次用实战武器收割生命的震撼和随之涌起的灼热力量感，此刻退化成一种模糊的“干得漂亮”的潜意识回响，不足以惊扰半点安眠。
常建则直接陷入了无梦的深沉睡眠。
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疲惫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水牢的恶臭、陈乐乐皮包骨头的惨状虽然深深刻在记忆里，但此刻它们仿佛被一道坚固的铁闸门牢牢锁住，绝不曾在梦中显现。
而那些被清房射杀、被雷管炸碎的打手…
“活该！”
这个白天在肾上腺素与怒火交织下淬炼出的评价，此刻沉淀为一种冰冷的、理所当然的总结。
沾血？这感觉太遥远了，甚至不如身上残留的硝烟味道真实。
帐篷里只剩下三人均匀、深沉的呼吸声，彼此交织，形成一种奇异的安稳韵律。
外面是沉寂的营区，偶尔有远处岗哨轻微的脚步声。
班副米飞检查了一圈装具，确认安全后，也悄然在自己铺位躺下休整。
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夜在沉眠中被压缩、流逝。
当正午刺眼的阳光已经能穿透帐篷布料，驱散部分阴影时，一声嘹亮、急促的值班员哨音猛地撕裂了营区的静谧，也狠狠刺入了三人的深眠。
“哔哔——！！！”
尖锐的哨声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身上。
方辰宇第一个猛地睁开深陷的眼窝，意识瞬间从虚无中被强行拽回现实。
苏宇泽一个激灵弹坐起来，还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常建则用力晃了晃黧黑的脑袋，驱赶着最后一丝浓重的睡意。
意识回归，身体各处的酸痛也随之苏醒，喉咙干得发紧。
但三人几乎同时确认了一件事：
那场惨烈战斗的心理后遗症？
不存在的。
第一次手上染血的特殊负担？
微乎其微，轻如鸿毛。
他们只是在极度疲惫后，在安全的营区帐篷里，沉沉地睡了个无人打扰、几乎无梦的安稳觉。
急促的起床哨声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方辰宇、苏宇泽和常建三人深沉的、无梦的睡眠。
他们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从行军床上弹起，身体残留的些许酸痛和沉重感，在军营刻入骨髓的本能面前瞬间退散。
草草收拾完个人内务，三人正往洗漱台赶去，营区里那股熟悉的“开饭号”声便悠扬响起。
喧嚣的人声和脚步声汇聚在通往食堂的路上。
方辰宇刚拿着饭盒走到一班集合点，目光习惯性地扫过人群，瞬间定住。
陆晨回来了。
他们的班长此刻正沉默地靠在连部门口不远处一根水泥柱旁。
他显然也已经整理过，那身标志性的黧黑作战服被常服替代，但脸上依旧是那份经历战火洗礼后的、深入骨髓的紧绷。
深陷的眼窝比平常显得更加幽深，视线放空地望着操场地面，仿佛沉浸在某种无声的思考里，与周围排队等饭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
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说话，只有指间夹着的半截烟，青烟袅袅，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沉重。
“班长…”常建低声开口，似乎想说点什么。
陆晨闻声微微抬眼，目光掠过常建、苏宇泽和方辰宇三人。
那双深陷的眼窝依旧锐利，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既无任务成功的轻松喜悦，也无昨夜杀伐的戾气残留，只有一片近乎凝滞的平静，像是暴风雨间歇短暂压抑的海面。
他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甚至没牵动嘴角。
“嗯。”一个音节，短促得如同子弹壳落地的声响。
这沉默的回应让三人刚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奇特的安静，不是尴尬，而是带着理解的等待。不需要更多交流，昨夜并肩作战、生死相托的经历已经建立了远超言语的默契。
班长在这里，也在这里沉默，那就意味着他在等，等开饭，也许在等别的命令。
终于，队伍排到他们。食堂里人声鼎沸，热气和菜饭的香气混合着。
陆晨端着餐盘，安静地打饭、坐下、大口吞咽。
他吃得很快，几乎称得上机械，那专注仿佛只是为了尽快完成进食这项必要程序。
方辰宇、苏宇泽、常建和其他几个一班老兵围坐在班长旁边几张桌子上，也都沉默地扒着饭，偶尔眼神交流，没人去打扰班长那片低气压笼罩的区域。
中饭时间在这种沉默和心照不宣中被压缩得很短。
陆晨几乎是第一个放下碗筷的。
他刚站起身，连部通讯员就匆匆跑了过来，低声在班长耳边说了什么。
陆晨黧黑的下颌线绷得更紧了，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身，跟随着通讯员大步流星地向连部帐篷走去。
他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自己班里的兵，步伐带着一种刻不容缓的匆忙。
方辰宇和苏宇泽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了然。
他们刚才在食堂出口就看到了，不止他们班长，二排长、三排长以及另外几个精英分队的负责班长，都被各自的通讯员领着，前后脚走向连部方向。
气氛明显不同寻常。
就在这时，值班员的声音响起：
“各单位注意！全体人员！大课室集合！立刻！”
命令清晰而紧迫。
方辰宇他们随着人流涌入作为临时大课室的宽敞帐篷。
里面已经人头攒动，各排各班坐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皮革味和一种刚脱离高强度行动后特有的松弛与期待交织的气息。
第368章 传统教育
指导员早已站在讲台后方，面色严肃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锐利依旧。
直到最后一个战士找地方坐下，帐篷内嗡嗡的交谈声逐渐平息。
指导员扫视全场，目光尤其在一班集中的区域停留了一瞬，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
他的声音宏亮，穿透了整个空间：
“同志们！安静！”
待全场彻底静下来，指导员的语气缓和下来，带上了一种坚定而肯定的调子：
“首先，我要代表连队党支部，代表全连官兵，对大家说一声：辛苦了！”
他没有给掌声响起的时间，声音继续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昨天！从接到命令，到长途奔袭，再到强行破袭、营救人质、阻击追兵、安全撤离！整个过程！我们的表现极其出色！”
他顿了顿，加强语气：
“不是一般的好，而是顶呱呱的完成任务！标准非常高！”
指导员挥了下手，似乎在驱散某些无形的顾虑：
“我知道，有些人私下可能有点嘀咕，觉得第一次真刀真枪干仗，是不是太凶了？会不会留下什么心理包袱？”
他目光炯炯地再次扫过全场，尤其是那些同样参与了突击战斗的年轻面孔：
“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看看你们的班长，看看你们身边的老兵！再看看你们自己！刚才我在门口，看到一班那几个刚回来的新战士，睡得是又香又沉！为什么？”
指导员提高了声调，话语掷地有声：
“因为你们做的，是正义的事业！是无愧于军旗、无愧于人民、无愧于我们这身军装的行动！”
“你们面对的是什么？”
他自问自答，语气陡然转冷：
“是被那些黑心园区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同胞！是手上沾满无辜者鲜血、毫无人性的暴徒！是面对营救还试图架着机枪、开着破皮卡来追杀的亡命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