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三位列兵无声燃烧的斗志和凝重自省形成鲜明反差的,则是班内其他战友的氛围。
靠窗的位置,上等兵黄霖和杨涛斜倚在背包上。
黄霖甚至掏出了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故事会》,指着其中一幅插画,嘿嘿笑了两声,跟杨涛低声嘀咕着什么。
杨涛手里捏着半截没点上的廉价香烟,顺着黄霖的话随口搭腔,嘴角扯出一点轻松的弧度。
他们的话题轻松得与此刻营区无形的肃杀格格不入——似乎在算着手机上交后漫漫长夜怎么熬,是数星星还是瞎侃,又或者谁藏的扑克牌能不能撑过这几天。
“任务?协同?”
这些词语仿佛被他们主动过滤掉了,至少现在,不是他们需要投入太多情绪思考的东西。
他们经历过,明白在真正行动前,保持一点“平常心”比什么心理建设都重要。
那是一种老兵对新兵蛋子过度紧张的无声“蔑视”——或者说,对命令单纯执行的经验沉淀。
更远处,一期士官瘦猴和熊力索性挪到了角落的水泥台阶旁。
熊力掏出一包快抽瘪的烟盒,抽出两根,给瘦猴递了一支。
火柴“嗤啦”一声划亮,橘黄色的火苗映亮两张黧黑粗糙、带着岁月风霜的脸。
两人低头凑近,烟头燃起红点,几缕灰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在斜射进窗的微光里变幻着形状。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声音含糊不清,脸上挂着一种近乎慵懒的淡笑,聊的大概是某次驻训地点的趣闻,或是某个战友的糗事。
协同作战?
对他们而言,大概是无数任务中的又一件而已。
该练的练了,该准备的备了,等命令就是,焦虑和兴奋都是消耗元气的累赘。
那份乐呵呵抽闲烟的姿态,是他们作为士官沉淀下来的平静,也是对可能到来的狂风暴雨最为淡定的迎接——见过风浪的人,面对海啸也有自己的节奏。
唯有班副米飞,独自靠墙蹲在铁架子床边沿。
他黧黑的脸上眉头紧紧锁死,两道深刻的川字纹清晰可见。
第380章 心态放松准备迎接新的挑战
他目光没有焦距,似乎在盯着地面某处肮脏的水泥裂纹,但又像穿透了地面,看到了某种更沉重、更莫测的东西。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
隔几秒钟,一声几不可闻却沉重无比的叹息,便从他胸膛深处沉重地挤压出来:
“唉……”
这叹息短促而压抑,仿佛是滚烫铁块上瞬间蒸发的白气,又迅速消失在压抑的空气里。
他不是在为园区或任务目标忧愁,他忧心的是更多的东西:
班长的寡言、协同作战背后隐藏的极高难度和风险、连队之间潜在的碰撞可能。
以及,最重要的,自己这班年轻的“狼崽子”们能否在即将到来的巨大压力下拧成一股绳,在真正的“正餐”来临时不当“软脚虾”。
班长那句“开胃小菜”像根刺扎在他心上,眼前的沉默集结更让他感到肩上担子的重量。
他不断叹出的每一口气,都是在无声地丈量着这份班副职责的艰难和前景的不确定性。
他那愁云惨淡的样子,恰好落在不远处角落的熊力和瘦猴眼中。
这俩士官正蹲在水泥台阶旁吞云吐雾,昏暗光线下,烟头的红点明灭不定。
熊力黎黑的脸上带着老兵特有的那种淡笑,见米飞又发出一声低叹,粗眉毛一扬,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同样一脸轻松、眯着眼享受烟草滋味的瘦猴。
瘦猴会意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
两人掐灭刚抽了半截的烟屁股。
在这特种作战旅一班的小天地里,抽烟的规矩向来没那么多,特别是在这荒僻简陋的老营房里。
纠察从来都不会出现在特种作战旅里面的,所以不用在乎这些。
他们拍拍沾了点尘土的作训服裤腿,乐呵呵地朝米飞走了过来。
脚步在静默中显得有点响。
熊力那双粗糙黧黑的手,像变戏法似的又从作训服口袋里摸出那包几乎被压瘪的烟盒,捻出一根皱巴巴但还算完整的卷烟。
他大大咧咧地杵到米飞眼前,嗓门带着点沙哑却爽朗的劲儿,打破了墙角沉重的寂静:
“好啦好啦,班副!”
他黧黑的脸上笑容咧得更开了,深陷的眼窝里满是“别瞎操心”的意味:
“瞅瞅你发愁那样子,啧,这不得给你愁坏喽?至于么?天塌下来,不还有班长顶着吗?”
话音未落,一旁的瘦猴立马接过话茬,他黧黑的脸上也带着同样的乐呵劲儿,声音轻快:
“就是就是,老米!听风就是雨了给你紧张的!”
他那常年眯缝的细眼此刻弯得更像一条线,带着点过来人的调侃:
“想那么复杂干嘛?就算是协同作战,依我看啊,多半也是上面分好了工,各干各的!”
“命令下来,咱们连长、班长指哪儿打哪儿就行,咱当兄弟的,把枪端稳了冲在前头就完事了!操那份心,累不累啊!”
两人的话像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砸进沉郁的空气里,带着老兵特有的、面对未知任务时的豁达和一种近乎不讲理的笃定。
笃定班长在,天就塌不下来。
“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他们自己先忍不住相视着爽朗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有点粗犷,在凝滞的班房里荡开一圈波澜,驱散了些许压抑。
米飞本来心头压着沉甸甸的愁云,整个人绷得像块硬邦邦的石头,深陷的眼窝里全是凝重。
此刻看着这两个班里的“老油条”嬉皮笑脸、半点不着调的样子,听着他们那“车到山前必有路”的歪理,绷紧的面部线条不由自主地松动了一丝。
他重重地、带着点无奈地又从胸腔深处叹出一口气。
这一次,叹息的声音似乎比之前轻松了些。
他没再固执地停留在那无边无际的忧虑里,伸出了那双同样黧黑粗糙、带着训练和硝烟痕迹的手,接过了熊力一直杵在他鼻尖前的那支烟。
他学着熊力的样子,将烟卷小心地捋直了些,然后熟练地从同样位置掏出火柴盒,轻轻一划,嗤啦一声轻响,橘黄色的火苗跃起,点燃了烟丝末端。
米飞用力地深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猛地冲入喉咙,再缓缓沉入肺腑。
片刻后,两道浓白绵长的烟气才仿佛带着他胸腔里最后一点沉郁,重重地从鼻子里和微张的嘴角被吐了出来,缭绕片刻,融进了空气中浮动的那股汗味、尘土味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气息里。
在这特种作战旅一班的地盘,规矩没那么死板,没人会在意班长是不是在场,班副是不是该端坐桌前。
这里只有一群疲惫又神经紧绷的兵,和这点烟草带来的片刻慰藉。
一口浓烟下去,似乎真把堵在心口的那些石头冲散了一些。
那辛辣的刺激感直达神经末梢,让米飞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他背脊往后,重新沉沉地抵住了冰冷的、锈迹斑驳的铁床架,深陷的眼窝里虽然仍有复杂的思绪盘踞,但那层几乎化为实质的愁苦阴云明显淡薄了不少。
他嘴角扯动了一下,勾出一个有点无奈、却又似乎被说服的弧度,带着几分自我开解的意味,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在烟草的余味里显得有些含糊:
“算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眼前两个依旧乐呵呵的老伙计,又像是对自己说:
“这不是还有班长在吗?”
他再次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黧黑的轮廓,肩膀的线条也肉眼可见地往下松懈了。
那个为整个班愁断了肠、殚精竭虑的班副形象暂时隐去,只剩下一个暂时放下重担、决定相信自家班长的老兵。
“我着急干什么?”
“虽然说现在我们是一连一班,要顶在最前面,但是班长还在的,我紧张干什么玩意。”
“班里面三个小家伙,他们现在的本事也不弱,应该也不会掉链子拖后腿上面的。”
这句话落定,加上喉间又一口顺畅吞吐的烟气,米飞整个人明显松懈了下来。
第381章 新来的总指挥
正午的阳光透过食堂高大但蒙尘的窗格,斜斜地切割着弥漫饭菜蒸汽和汗味的空气。
方辰宇端着打好饭菜的不锈钢餐盘,和苏宇泽、常建一起找了个角落的长桌坐下。
黎黑的指尖还残留着上午训练时沙袋的粗粝感,但更深刻地烙印在心里的,是刚刚结束的那场大会带来的冲击。
早上的“常规训练”很快变了味道。
当一班正顶着烈日重复攀爬和索降时,隔壁废弃楼栋那几个穿着松枝绿迷彩、同样配备QBZ-191的陆军尖兵,动作明显更快了几分,训练量也悄然加大。
无声的较量在翻越障碍的用时、据枪的稳定度上蔓延开来,空气里仿佛绷紧了一根看不见的弦。
就连老油条熊力都注意到了对面二楼投来的、带着审视和跃跃欲试的目光。
“啧,这帮老陆,还真想跟咱们掰掰腕子?”
熊力抹了把汗,嘴里小声嘟囔着,深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好战的火花。
方辰宇也察觉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但想到班副米飞前夜凝重的脸和班长陆晨强调的“少打交道”,他只能更用力地握紧步枪护木,目光专注,刻意屏蔽着来自隔壁楼栋若有若无的较劲。
这苗头刚燃起一丝火星,操场那头就传来了急促而尖锐的哨响——不是值班员,是更高阶的哨音!
一个身影站定在营区中央的简易高台上,肩章上两杠两星在阳光下灼然生辉,黧黑的脸庞线条刚硬如刀劈斧凿,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如电扫过尘土飞扬的空地。
瞬间,所有攀爬跳跃的身影、所有据枪瞄准的动作、所有较劲的目光,都被一道无形的命令冻结。
四个连队,近两百名穿着浪花蓝与松枝绿迷彩的精锐士兵,以连为单位迅速集合列队。
空气肃杀,汗水顺着黧黑的脖颈淌进作训服领口,沉重的作战靴踏地声整齐划一,如同擂响的战鼓。
那点试图冒头的内部“比试”念头,被这突如其来的集合和台上那两道冰冷审视的校官目光瞬间碾碎。
大会简短却字字千钧。那位挂两星两杠的中校开门见山,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沙石摩擦,盖过场间的肃静:
“收起你们那点无谓的比较心思!”
他的第一句话就如冰水浇头,毫不留情地刺穿了营区之前那点若隐若现的竞争空气,深陷的眼窝像瞄准镜般锁定了下方士兵们黧黑脸膛上的复杂表情。
“把你们四个连队塞到这个破地方,搭伙住这个废营房。”
他的手用力一挥,指向四周荒芜的旧楼:
“不是为了让你们关起门来当什么‘最强’!”
语气陡然加重:
“外面的‘麻烦’多得很!真正的挑战已经怼到眼皮子底下了!我们是刀子,要一致对外!”
“协同作战!随时待命!”
他目光扫过每一个连队前方班长黧黑而坚毅的脸,最终落在自己胸前:
“从现在起,我就是你们的总指挥!一切行动听指挥!准备打仗!”
没有冗长的动员,没有模棱两可的暗示,只有赤裸裸的“准备作战”的指令,以及不容置疑的指挥权威的确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