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村里的大姑娘时不时就会聚在一起悄悄说着什么。
“那什么,苏小哥,要不我帮忙洗吧,拢共也没几件。”一个蹲在河边洗衣服的中年妇人终于忍不住开口。
不远处,一身普通粗麻布衣的苏墨就半蹲在河边,正略显笨拙的给自己清洗着几件白衫。
“不用,我自己能行。”
苏墨抽空用衣袖擦拭了一下溅到脸上的水珠,朝着妇人笑,露出两排整齐而雪白的牙齿,就好像是一个普通的山村少年。
很显然,这一切他都没用法力。
这一刻的苏墨,看上去少了许多出尘缥缈,却多了些许凡间的烟火气。
冬日里的河水冰凉刺骨,只是这些妇人却无端的感觉到今日这水流似乎温暖了不少。
眼看着苏墨收起衣服,提着木桶远去,几个妇人不由得凑在一起开始闲聊。
“哎哟,你看看那模样,那手指,细皮嫩肉的,比咱们村子里最娇贵的姑娘还要秀气。”
“可不是,要不村长怎么会说,这苏小哥应该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公子。”
“这么一个富贵公子,怎么会来咱们这个偏僻地方受苦?”
“谁晓得,我听说,城里那些有钱人家,争家产争的厉害,说不准......”
几个妇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就脑补出了一大段豪门内斗的故事。
苏墨端着木盆走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沿途不时有村民对他打招呼,他也一一笑着回应过去。
悟道是需要沉淀的。
比如修行刚刚突破一个境界,就必须得稳固修为,平复真炁。
因此,苏墨选了这个偏僻的山村,没有再动用丝毫法力,就权当自己只是个力气很大的普通人,学着洗衣,做饭,种菜锄地。
他似乎又悟到了些什么,但自己却说不清楚,只是觉得,眼前的世界似乎清晰了几分。
就好像以前的世界始终覆盖着一层薄雾,突然有一天,这薄雾散去了,真正的世界就这么展现在他面前。
山是青山,水是清水。
苏墨选定的宅子位于村尾,地势颇高。
这种村子本来就地广人稀,再加上苏墨长得俊俏,出手也大方,为人和气,因此住在这村子里并未曾有人反对。
他将衣服放在衣架上晾着,自己转头去厨房烧火,淘米,做饭。
这些事情他是第一次做。
茅山上有专门负责生活的杂役弟子,下了山之后,又有纸人灵术在身。
不过饭菜烧的还算不错,毕竟再如何不动法力,但身体的反应能力之类,还是远远超越了凡人。
米饭盛了一大碗,又将菜连带着汤汁一起浇在米饭上。
苏墨端着碗筷,轻轻一跃便跳到了屋顶,就这么坐在屋檐旁边,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周围的青山绿水。
这会儿正是午饭时节。
家家户户的房顶上都冒着炊烟,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黍米的香味,不时有年纪小的孩子跑出屋子,去远方田地中去喊正在干活的男人回家吃饭。
端着木盆的妇人也三三两两从河边回来,互相之间正说笑着。
村口几个老头依然不急不缓,目光盯着棋盘。
至于更远方,能隐约看见繁华的县城,里头车马行人宛若水流,光是看着,就能体会到那股子热闹。
苏墨咽下最后一口米饭,将空碗搁在了自己身旁。
突然间,他露出了一抹笑容:“师父,我似乎......想通了々` ?”
“我的感悟......我的道。”
“出世......入世......原来这就是我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东西,这就是我的道。”
“我的道不在天庭,不在地府,更不在域外的星辰之中。”
“我的道,就在这万丈红尘之间!”
苏墨对于仙的概念,与这个时代的很多人都是不一样的。
譬如说当今仙门内,有很多长老,在山门之中苦修了一辈子,从来就没想过要下山看看,吃喝玩乐一番。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成仙,就是唯一的追求。
但苏墨不同,在苏墨看来,这样最后即便真的走通了大道,凝聚三花五气,那也不是仙,而是一块没有七情六欲的石头。
这样的仙有什么意思?
在他心目中,仙应该是逍遥长生,逍遥,排在长生之前。
朝游北海暮苍梧,游戏人间,逍遥行乐。
若是对钱有兴趣了,就去做商人。
若是想要庇护一方,便去修个道观,斩妖除魔。
遇到喜欢的女人,便将她娶回家,百年不够,就教她修行,继续陪伴。
累了,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做个居士,不理红尘。
什么时候想要去人间再走一遭,那便去,说不得就会遇见几个故人,只不过(钱吗赵)他们已然白发苍苍,老眼昏花,而自己却始终是那副少年模样。
他不是凡间的过客,而是红尘里的一份子。
这就是苏墨的大道,红尘之道。
于万丈红尘里成仙,也留在这万丈红尘之中。
统御大星,哪有长生不老,逍遥人间来的快活。
坐看人世间的朝代更迭,沧海桑田,不比盯着满地的石头成千上万年来的有意思?
想通了,苏墨便端着饭碗跳下屋顶,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准备去把碗筷洗了。
没有任何悟透大道的狂喜与变化,就仿佛只是想到了今晚应该吃什么,明天应该穿什么衣服,平淡,自然柜。
但是却有一条通天大道,已经在他面前铺好了。
走完了,便是天仙!.
第630章
中午的饭菜都故意留了点。
苏墨盛好,端在碗里头,便走向村头。
村子的最前头是个看起来比较破旧的木屋,这里却也是青安村唯一的学堂,学堂里有个老先生,据说当年考秀才始终没有考中,一直考到了七十五岁都没结果。
最终一怒之下,来到了青安村定居,当了个教书先生。
这不是笑话,是真实的。
封建时代,七十多岁老人去考秀才的事情不算离谱,考了几十年的人比比皆是。
老人家姓宋,叫宋书原,没有亲朋好友,也没有后人。
他在村子里教学生不收束脩钱,村子里的人也乐意送免费的饭食住处给他,于是就这么互助互惠的生存了下来。
屋里头的学生刚刚下课,路过苏墨身边的时候,全都用好奇的眼睛打量着这个俊美到过分的大哥哥。
“苏小哥?”
一个身穿长衫的老人从屋子里走出来,长衫上有不少补丁,可给人看起来却没有丝毫落 魄的感觉,或者这便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老先生辛苦。”苏墨对这位宋老先生感官还是不错的,将碗筷搁在桌子上:“王叔之前上山打到几只兔子,送过来一只,我给炖了。”
老头抽了抽鼻子,不住点头:“嗯,香!苏小哥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一回生,二回熟。”苏墨笑了起来,又拿出一枚巴掌长的小瓶子,拨开上头的封泥,酒液的醇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院子。
“哟——”
宋书原凑近了瓶子,不断吸着气:“这......好东西啊,得不少钱吧?”
“十块钱。”苏墨没有隐瞒:“昨天去县城里买的。”
“十块......”老头咋了咋嘴巴:“老夫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贵的酒,苏小子,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找我帮忙?我就一落魄书生,连个秀才都没捞着。”
“没什么事情,放宽心。”苏墨最后掏出一封糕点:“就是要走了,这村子里头跟你最熟悉,临走之前吃顿好的。”
雪白的糕点上头镶嵌着几颗大枣,甜糯的香味混合着酒香与肉香飘散。
宋书原露出几分恍然之色。
他从来都没有问过苏墨的背景,不过光是看气质模样,大概还是能猜出来几分的。
以前那些个富贵老爷家里的公子,都比不上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万一。
两人谁都没有多说。
老头没问苏墨要去哪里,为何离开,苏墨也没有提关于老头的事情。
一顿酒喝完,碗筷酒杯也没有再收拾,全都留在老头这边。
“那以后还回来不?”宋书原突然问了一句。
“应该不回来了吧。”苏墨随口回应。
“嗯......挺好。”宋书原点头,看着周围破旧的桌椅:“你也确实不应该留在这里,你跟我不一样。”
出了书院,苏墨却并未曾直接离去。
而是回到了自己在村尾的屋子,收拾东西,同时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
这一等,便来到了后半夜。
“我就猜到你会来。”
苏墨突然看向了黑漆漆的庭院:“既然都来了,那就进来坐坐吧,时间早得很,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站在庭院里的赫然就是宋书原。
只不过,此刻的他身体虚幻,就这么漂浮在半空中, 如同一道青烟。
“你......你能看见我?”老头指着自己的鼻子,十分吃惊。
但他很快也就平静下来,飘飞到院子里,目光复杂:“我原本以为你背景不简单,现在看来......还是太小看你了。”
“苏小哥你......不是凡人吧?”
没有等苏墨回答,或者说他本身也就不准备探个究竟,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原来......中午那顿饭,不是你来告别,而是给我送别。”
“多谢!果然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贵的酒。”说到最后,老头洒脱一笑。
“我确实要离开了。”苏墨指了指旁边已经准备好的铜锁:“就是感觉你临走之前会来看看我,所以多等了一会儿。”
“哦。”老人点点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要我通知一下村里人不?”苏墨给倒了杯热茶:“好歹能有人帮你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