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面的大道上,一支支未着甲的步卒正急速行军。
大阵中,一面“萧”字大纛随着夜风飞舞,只是发出卷动的声音。
大纛下,上官云阙急得满头大汗,跑腿上前。
“我说姑奶奶,咱们再赶,总也要省点力气。所有的坐骑都被萧郎调走了,咱们就两条腿,这般着急赶到渔阳城下,万一竭力了,有个什么差池,岂不是都无力接战?”
姬如雪却只是咬着唇埋头大步向前,她的额前也已渗出了汗,速度却并不慢,直到最后,才回头冷冷道:“他说了,天亮前,我们必须赶到。若前面打胜了,我们拖了后腿,岂不是功亏一篑!”
“哎哟,那也不需要这么急。”上官云阙捏着指尖给自己擦汗,一边嘀咕道:“不保存实力,万一前线败了……我看你就是急着去见他,也不知急个什么……”
恰在这时,一道鹰唳,于天空中响起。
下一刻,隐隐的号角声,即从东面传来。
所有人都是面色一喜,而后纷纷不可置信的翘首望向渔阳的方向。
“胜了!胜了!?”
骤然,嗡嗡的嘈杂声便在队伍中传来传去。
“义昌军两万众,漠北军两万众,军使不过只领了五千人,竟就真的胜了!?”
“漠北杂胡,终于没胆再祸害俺们燕地。直娘贼,一路过来看见的惨状,真是恨不得将刘守文千刀万剐!”
直至最后,所有声音都汇成了一句话。
“加快脚步!与军使合兵!”
大队大队的步卒瞬间充满了干劲,疲惫的状态也一扫而空,连步子都迈的更大起来。
最前头,姬如雪只是仰头望着那只海东青。
轻轻舒了一口气。
…………
漠北大营,大半的寨墙好似都被摧成了废墟,尚来不及逃走的漠北兵卒早已被驱杀到了一处,由人看守关押起来。
至于接近六千的义昌军溃卒,亦是分成六个部分,由定霸都几营人马看守。
事实上,起初的义昌军溃卒起码都有接近万人,被萧砚领着三千轻骑一波冲垮,在途中逃散的、冲击漠北大营死去的,就达三四千之众,急速消耗下,只剩下了这么些人。
与此同时,漫山遍野的还到处是溃卒在不分方向的遁逃,萧砚手头却已经没有兵力去抓他们回来,只能暂且任之。
除却去追杀漠北人一千余骑卒,剩下的大部分轻骑都被遣派到了渔阳城的四面,不时吹号敲鼓,以让城中的三方势力不敢轻举妄动。
浴血厮杀到最后的重甲步骑,则留在营中恢复体力,休养伤口。
此时,萧砚派田道成去召集来的燕地百姓,也便有了用武之地,负责辅助定霸都的兵卒,看守规模庞大的义昌军以及漠北军俘虏。好在这些俘虏大多都已被杀破了胆,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火光之中,萧砚策马入了大营。
周遭的定霸都甲卒,无不敬仰,纷纷叉手行礼。
从幽州杀到泃水、再从泃水杀到渔阳,一战以五千破四万,这个逢战必亲身上阵的俊朗青年,早已让他们不敢轻视。
彪悍的战绩、大胆的战术,不由让主将乃至普通士卒,都对他心下叹服。
“禀军使,望楼废墟中,未曾寻到耶律阿保机的尸体,不过……”
有军官捧着一面手帕,近身前来。
萧砚略显好奇,将之接过。
手帕中,包裹着一只断指。断指上,尚还戴着一枚血红色的玉扳指。
“末将不知此物为何,但依照漠北俘虏所言,这玩意应为耶律阿保机平时所戴之玉扳指。”
这军官分析道:“末将猜测,方才军使那一击,必然是伤到了耶律阿保机的手,以致手指脱落。其生死暂且不知,但人势必已被漠北残部带着遁逃。不过,这断指却并未被其左右人来得及拾起。”
萧砚轻轻取下那枚血玉扳指,沉吟了下,对着火光看了看。
诡异的红光,便在光线中忽闪起来。
“这是漠北大萨满的小玩意,很重要。”他着重的强调了下,而后笑了笑,询问道:“幸苦了,想要什么赏赐?”
军官先是一愣,而后有些受宠若惊,挠了挠脑袋:“末将不求别的,只求军使今后,再带着末将冲杀一番。今日之快意,胜过末将十数年的厮杀!”
萧砚淡淡一笑,从马背上取下自己的唐刀,赠与这军官。
“我没资格将你的官阶上提,此物是我私人佩刀,今日便送给你。不过,我并不希望你能用此去快意厮杀……
“来日方长,望君能以此刃,与我一起,结束这天地不宁的乱世。
“如此,才方为大丈夫。”
这下,不管是这军官,亦或者是围在左右的兵卒将领,都是一愣,大愣之后,还是怔怔。
夸口的话听多了,甚至是在每次领赏前,也要听上官来一遍虚假的前程大饼。
早就听腻了。
但唯有现在,眼前这青年统帅的话,才尤显得可贵、真实。
那军官热泪盈眶,擦拭着满手的污血,双手接过那柄唐刀。
“在下余仲,必为军使肝脑涂地!”
什么他娘的刘家,老早就被抛到脑后去了。
他娘的,老子眼里只有萧军使!
左右皆是惊羡,咂嘴不已。
“不急。”
萧砚哈哈一笑,回身指向渔阳,“大丈夫生于世,何愁无功耶?”
“入城之后,只要不祸害百姓、不枉杀人命,卢龙军的老底,我分文不取,尽皆赏于诸位!”
众将纷纷大喜,下马大拜。
“末将等,必为军使肝脑涂地!”
远处,厮杀到现在的王彦章匆匆过来,瞳孔微微一缩。
他周遭跟了几个龙骧军的将领,这会脸色都有些复杂。
说穿了,他们都是大梁的人,是该替朱温盯着萧砚的。但豪气之下,却也难免对眼前这人心生钦佩。遂各自转头四望,装作没看到眼前情形。
王彦章脸色一板,回头扫视着几人的神情。
他现在是萧砚的家将,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且这一路来,已是对这个小白脸大大的服气,虽说萧砚或许有些什么私心,但也只管没看见!
“军使,末将幸不辱命!”
他近身喜滋滋道:“定霸都的这重甲真是好用,这番是让末将杀过瘾了。可惜未曾活捉到耶律阿保机,甚是遗憾。”
旁的重甲骑士或许早已累的直不起腰来,偏他依然是生龙活虎,神采奕奕,似还能上场厮杀三百个回合。
萧砚爽声一笑,道:“你着手安排,将义昌军俘虏打散,暂且选取三千可战之兵,整编为营。”
“末将领命。”
王彦章也不多问,只是正色应命,急转而去。
……
一切暂时都安排妥当,萧砚便趋马来到山坡上。
此时,天边已有亮色。
俯视而下,可达数里的渔阳战场上,尽数是硝烟缭绕,遍地都是死尸。
渔阳城中,更是一片死寂。
西边,大队大队的步卒终于抵达。
姬如雪清冷俏丽的脸庞上,已有些风尘仆仆。
旁边,上官云阙喜声一指:“看,萧郎。”
少女便仰头望去。
太阳的光芒,从东面洒下来,那山头上勒马矗立的身影,完全被光芒笼罩。阳光落在他身上,绽放出了万千华光。
少女先是怔怔,而后,眸子里露出了神往的光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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泃水西侧,大队大队的骑卒不断向东疾驰。
但恰在泃水河岸,所有人都猛然勒停马速。
整个天地之下,便响起了无数战马嘶鸣的声音,尤显得杀气阵阵。
大纛下,述里朵的美眸轻轻虚掩起。
在她身前,世里奇香如临大敌,指挥着左右亲卫,持盾护卫。
视线尽头,只有一面大旗随风舞动。
旗下,一方小桌,盛于平地之中。
桌前,一人影静坐,怡然独酌。
泃水河面,一条小船静静随着河水上下起伏。
“王后,恐怕有诈。”
世里奇香左右环顾,面露警惕。
“闪开。”
述里朵轻轻蹙眉,挥退左右的亲卫,“遣使渡河,询问其意。”
下一刻,自知有罪的遥辇弟弟便仗着肉身强悍,淌水强渡。
须臾,他慌乱的奔了回来。
“王后、王后……”
“慌什么,噤声!”世里奇香唯恐其扰乱军心,立马喝止。
遥辇弟弟却难掩慌乱,俯身近前,双手递去一方木盒。
述里朵面色平静,随手接过。
霎时,她指尖一颤,而后立马掩上盒盖,唯恐他人看见。
而后,她眉间一抹惊色瞬间隐去,进而沉声询问:“其所谓何意!?”
“他、他……”
遥辇弟弟结结巴巴,一张丑脸上尽是难堪之色。
“请王后单身赴宴。
“好好谈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