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里朵冷哼一声,继而捧起手边的酒坛,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进而竟全然不惧其中或可能有毒,仰头一饮而尽。
“王后好魄力。”萧砚这一句,确实是由衷赞赏。
述里朵擦了擦嘴角,沉吟道:“阁下直到这会,也不敢袒露身份吗?”
“王后只需记住,在下姓萧即可。”
“萧将军少年英杰如此,却不过只能在中原诸侯手中,任一统帅而已……”述里朵站起身,面上挂了微笑,道:“萧将军如此豪杰、如此英锐,生于中原,实乃我漠北无福分。本后爱才,萧将军若是有意,本后愿让大王今后设一南面大王,以让萧……”
“王后好意,萧某心领。”
萧砚却是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而后想了想,道:“实不相瞒,于私底下,萧某还有一个名字。”
“亲近之人,多喜欢称在下为‘李柷’。故王后美意,恕在下不能承受了。”
说罢,他也不管述里朵听清没有,也不理那边虎视眈眈的两个护卫,只是吹了一道口哨。
鹰唳声,伴着两道马蹄声,从东面传来。
述里朵本还在愣神,这会便被这道动静打断思绪,循声望去。
一清冷少女,便骑着马缓缓从山坡后显现出来。
她的手中,亦还牵有一匹坐骑。
一只海东青在空中盘旋,鹰目俯视着下面,似是在警惕对岸的数千骑卒。
萧砚便一手提起了大旗,向着山坡缓步而去。
“……”
世里奇香急步过来,她现已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遂附耳询问道:“王后,此人于南人中,或也有几分地位,何不让奴将其留下,径直换出大王?”
一旁,遥辇弟弟面露凶狠,只是盯着那少女的身影,咂了咂嘴。
述里朵虚掩了下眸子,似在思忖。
但遥辇弟弟已明白她的意思,开始大步跟上去,八尺瘴雾角被他拖在手中,显得异常凶悍。
但不过两步,他的步子便猛地一顿。
视线里,萧砚头也没回,只是挥着旗杆向后重力一压。
“轰……”
浓郁的煞气肆虐而起,在草地中缭绕而过,所过之处,草茎霎时枯萎,裸露出了好大一片泥地来。若非遥辇弟弟及时止步,恐也会被这道煞气侵袭。
后面,世里奇香眼角猛地一跳,瞬将述里朵护在身后。
后者仍还在沉吟,却是并未被惊住。
“你们二人,对上此人,可有把握?”
此时,世里奇香却已开始后怕起来,她背上尽是冷汗,盯着那道身影,声音有些不可置信,以及莫名的尴尬:“请王后恕罪……”
遥辇弟弟脸上的横肉发颤,拖着瘴雾角回来,“王后,恕末将无能。不过,此人功力应已能挤进当世一流……”
述里朵愣了愣。
而后,她负手远望着已全无人影的山坡,沉默许久。
“真是,非我漠北之福分啊……”
说罢,她决然回转。
“大军暂退二十里。”
世里奇香匆忙跟上去,又惭愧又不解道:“王后,我们不去幽州了吗?”
“此子狡猾,既然非我漠北之人,本后必除之!”
述里朵脸间尽是冷意。
“晋国领军之人,乃有‘亚子’之称的李存勖,此子欲让本后去挡其兵锋。他不过只是好坐收渔翁之利。”她冷笑了声,眸中已是果决。
“驻营,待奥姑南下。
“只要大王戴上血玉扳指,奥姑就能救出大王。”
世里奇香心惊不已,疾步跟上。
但前面,述里朵又忽地止步。
她美目虚掩,回转向东,眸光闪了闪,而后喃喃自语:“姓李?”
“此子,非死不可。”
——————
向东,两骑疾驰在大道间。
“已经阻拦那王后东进了?”姬如雪偏首而去,但清冷的语气中,已夹杂着些许不可捉摸的爱慕。
“应天王后,果然名不虚传。”萧砚淡笑了声,道:“不管如何,总之拖住她回到塞外了。”
“不需要她阻拦李存勖了?”
“她要打则打,不打也无妨,阻止其东进的目的已达成。”
萧砚顿了顿,道:“这几日,已足够我拿下渔阳残部了。”
姬如雪便弯眸一笑。
自始至终,他们的目的就不是与述里朵合作,而是拖住她,然后吞并渔阳残部。因为此时他们手中的兵力,只够围城,若是有述里朵横插一脚,就会分外吃力。
而现在…
萧砚摸出那枚扳指,将其戴在了自己手上。
只要稳住了述里朵,最后的输家,只会是这位应天王后。
须知,那远在漠北的王庭,已开始乱了……
(本章完)
第118章 谁骗谁
宛如废墟的街巷中,数道骑卒疾驰而过,掀起一阵灰尘。
已几乎被拆毁的民房内,早已枯瘦的渔阳百姓一脸木然,只是从土墙间探出头,默默看着这些打着河北旗号的义昌军向南面城门冲去。
这些骑卒趟着浓浓的尘土,还未登上城墙,就已大声高呼。
“节帅、节帅!寻到刘守光所在了!”
城头,脸颊消瘦、已无什么神采的刘守文猛地转来,闻言立即两眼放光,疾步过去:“其人在哪!?”
“啖狗肠,元行钦那厮寻了一个地窖,将刘守光藏了下去。俺们苦苦搜寻无果,若非是他们忍耐不住,元行钦领着一个亲兵爬出来寻水源,俺们竟真就寻不到他们!”
刘守文不由捋须仰头大笑:“某家那兄弟,一路千藏万躲,终究是落到了某家手中!”
下一刻,他便声音冷切下来,重重的一甩披风,“拿下几人后,速速押至此处,某家要与城外的统帅谈判!”
几骑应令回返,于街道中再次掀起一阵尘土。
几个同样早有菜色的将领便上前,勉强恭贺笑道:“寻到刘守光,节帅就有法子带俺们回返沧州了……”
半年来,这些沧州的义昌军将领,早已深深胆寒,更是厌恶了这场河北内战。这会皆认为短时间内不可再与刘守光争夺大权,脱困后,还不如回返沧州,从河北割据出去。待休养几年,或许还可继续北上夺权。
刘守文只是不答,他只是臭着脸把住城墙垛口,向城外张望。
南面,简陋的营寨已重新搭起,甚而连壕沟也没有挖,好似就等着他们去攻营一般。若是放在平常,他或许真有信心领军出城,打烂这种几无设防的营寨,而后突围出去。
但他目光一扫视,便能看见城外到处都是在遛马的游骑,似是就等着他领军出城,故再次熄灭了这一心思。
那位驻在幽州素未谋面的李小喜,竟有如此之能?
他怎么也想象不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一战而摧垮义昌军。若说义昌军是因为强征的新卒过多,但本就善战的耶律阿保机居然也能败?
刘守文已得到消息,耶律阿保机有极大可能被打残,遁入了辽东。而今留在城内的漠北军,虽亦有数千人,但不过只是残部,且士气低迷、全无辎重,与他们义昌军一般,被困在城内动都动弹不得。
他娘的,自己麾下为何没有如此强将?
想到此处,刘守文便狠狠的一拳砸在垛口上,分外气愤。但转念一想,他毕竟擒到了刘守光,那李小喜必然不敢对他有所行动,而今只要出城谈判,就能趁势提条件、脱困出城。
恐怕也是因为有刘守光在城内,城外的守军这几日才一直不曾攻打南城。在这空闲途中,刘守文甚而已命人堵上了那道让他攻进渔阳的豁口,这几日更是吃住都在城头,半步不敢离开。
如今擒住了刘守光,他便可以稍稍舒心了。
就在这個时间中,一道马蹄声再次从街道中疾驰而来。
刘守文便眯眼望去。
须臾,一将领带着一漠北渠帅登上了城头。
这漠北渠帅灰头土脸,甫一登城,就叽哩哇啦的拜倒下去,鼻涕横流中,全无以往面对义昌军自傲的模样。
耶律阿保机既然已经遁逃,刘守文也对这些漠北人没了什么好心情,便皱眉喝道:“他在说什么玩意?”
那听得懂漠北语言的义昌军将领站在一旁,起初还一脸平静之色,听到后面,脸色便开始突然煞白起来,张口后,声音也有些发颤。
“节、节帅……
“他说,北、北城,马上要被攻破了……”
刘守文的脸色,便猛地一变。
他霎时仰头朝北,才听见吹来的风中,有鼓声隐隐而来。
夏日燥热,汗水骤然浸透了他的背衫。
这时候,他才明白南面为何一直没有遭到攻城。盖因,北城的漠北军,守城更弱啊……
——————
渔阳城北。
鼓声开始震天动地的响起,似乎在下一刻,这厚重的城墙就会轰然崩塌。
事实上,城墙崩不崩塌,对守城的漠北军来说,已是没有什么区别。
架在城墙间的云梯车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重甲步卒,在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中,全然不惧刺来的长矛,只是迎着寒光,一股脑的撞上了城头。
耶律阿保机大败,漠北大营中的辎重、攻城器械,刘守文赠与的甲胄、武袍等等,尽数落于萧砚之手。但凡是攻城之兵,皆是着两层铁甲,这会如铁罐头也似的登上城头,就霎时抢下了一大片立足之地。
其间,还有不少自愿攻城的燕地青壮,亦也分了一套铁甲,此刻皆是悍不畏死,争先一般的向城门处杀去。
漠北人几乎没有守城的经验,今日的攻势好似突如其来,又快又猛之下,竟然还来不及去南城求援,就让定霸都攻上了城头。
但就算如此,一批批漠北守卒,还是被城中的各个渠帅、可汗,拼命似的驱赶上了城头,就为了能够阻碍攻军些许时间。
“死!”
且长且重的陌刀斩下,巨大的惯力之中,一漠北兵卒霎时被劈成了两半。
王彦章大声狞笑,陌刀在他手中,轻的好似无物,这会刀锋全无所挡,一排刺过来的长矛矛头,就被全部斩落。还不待对面有人再次扑上来,他已经大展神威,大步向前,每前进一步,都要带走连片的性命。
不管漠北人如何的嘶吼、凶狠着向他扑来,他都只是更加残忍的将他们砍翻。直到最后,甚至大半个城头都已空旷,到处都是飞溅的污血、断肢、血肉模糊的死尸。
就算是自以为有长生天庇佑的漠北士卒,在他的跟前,都只能畏惧的步步后退,丧失了所有抵抗的勇气。
王彦章便哈哈大笑,放声吼道:“诸位!军使就在城下看着,但凡先登者,皆有厚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