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漠北王庭动荡,耶律家为王位争得头破血流。”
萧砚目视前方,淡声道:“晋国乃耶律剌葛的帮凶,断不会轻易让王后回到草原。而就算你们侥幸杀回草原,但彼时大局已定,王后莫非认为,耶律家会容许你借母族之手恢复权势?”
“本后于草原上还有旧部……”
“萧某当然清楚王后于草原上的威望。”萧砚打断述里朵,不杂感情的淡笑:“但耶律阿保机若是死在了渤海,王后难道还有如此高的威望?”
述里朵咬着唇,一言不发。
萧砚并不需要她有什么反应,只是用手指敲着她的肩,似要敲碎这位女中英豪的心理防线。
“我们姑且认为新任大王就是耶律剌葛。
“此人的本事,王后当该比萧某更清楚。其于草原上的威势,是远远比不上王后与阿保机,但萧某记得,此次南下,是王后的主意吧?
“届时,阿保机被阻于渤海,王后孤身回返。此战漠北丧失了数万精锐,王后以为,诸部不会怪罪于你?而耶律剌葛不会联合各部,趁势剥夺你的权柄?打压你的母族?草原上的德行,王后当比我更清楚。”
“够了……”
述里朵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耶律阿保机大权旁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固然在草原上还有旧部与旁人不可及的威望,但因为近些年她与阿保机筹划着集权,早已让各部心生不满。
耶律剌葛现今上位,必然会趁势笼络诸部,支持者定然也会不少。届时就算不杀她,但她十余年积攒的权力、逐渐壮大的母族,或可能一夜而被瓜分的一干二净。
这种局面之下,就算是耶律阿保机活着回去,在葬送了数万精锐的骂名中,都极有可能永无翻身的机会。
而她,早已被耶律剌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最大的可能反而是突然暴死……
……
萧砚的手缓缓从述里朵的肩向下滑动,抚上了窈窕的背:“萧某尊称述娘子一声王后,但现在的草原上,还有几人承认述娘子是王后?”
述里朵一言不发,美目紧闭,但不断颤动的睫毛,却出卖了她早已慌乱的心绪。
萧砚瞥了她一眼,附耳过去,低沉出声。
“王后,你也不想回到草原沦为阶下囚、亲眼看着漠北四分五裂吧?”
“莫说了……”
述里朵终于忍不住,再没有了一直以来的强势模样,只是面容凄惨,哀声而叹。
她甚而已想到了耶律剌葛小人得志的模样,其本就窥伺王位已久,甚至是对她,似乎都有一股子邪念。她怎能愿意让亲手扶持壮大的漠北,如此毁于这种废物手中?
她岂能忍受,被这种废物压在头顶?
“请将军助我……”述里朵几乎是马上软瘫到了萧砚怀中,全身都轻轻颤抖起来。
后者霎时一笑,拍了拍她的背。
“王后是聪明人,当能清楚,今日的选择是正确的。”
说罢,他便双手将述里朵扶起。
王后面色复杂,似也被自己不堪的样子给惊诧住。但她是极为理性的人,最为清楚男人喜欢什么,眼前这青年虽年龄不显,但偏是年少,野心反而更甚,野心盛者,征服欲便更强。
且这会势已不可挽回,述里朵便拂裙盈盈一礼,略带着泣声道:“妾身所有,今日就尽数系于将军……”
萧砚目光玩味。
他很清楚,述里朵不过是暂时装装样子罢了。但就算这样,她这一礼、一言一动,便是那哀婉的微表情,都撩人至极。
这漠北王后虚岁三十,正是风情正盛的时候,熟透了的美妇人。纵使眉目间还有些寒霜,但却有一颗泪痣相衬,甚显艳色。
虽说她更多的还是英武杀伐之气,但偏偏是这高贵的身份、于无数人前端庄、高高在上的气质,令萧砚的心下不由自主的就涌出一团火热。
自从幽州入魔过后,他似是很难压制自己的贪欲。
他的目光,便落在了述里朵的胸脯上。
后者虽未抬头,但似乎是察觉到了那抹视线,忍不住就轻轻颤抖起来,美目轻抬,泪痣上凝了半缕泪珠。
“述娘子,当为漠北永远的王后。”
“妾身,万谢将军。”
萧砚淡笑一声,瞬间将绮念压了下去,折身而转,倒了两盏茶,“我为李姓,行九。王后以后,可换一个称呼。”
述里朵美目虚掩,明白合作已正式敲定了下来。
她上前,执杯与他对饮。
“本后与九郎,当共掌漠北。”
——————
号角声中,营门大开。
世里奇香目光大愕,愣愣看着述里朵面无表情的上马。
不止于此,甚至有人给她牵来了坐骑。
“王后,奴打探到了机密,大王他……”
“够了。”
述里朵面露寒霜,勒马而停,冷视而去:“勿复此言。”
世里奇香心下一惧,但马上,又有号角声响起。
她闻声转去,双眸猛缩。
一佩戴青铜面具的骑士,身系大红披风,被簇拥着出了营门。
万旗涌动,寒光闪烁,无数盔缨紧随其后,整列而充满肃杀之气,齐齐西进。
对岸的胡骑,也霎时躁动起来,赵思温大急,已准备夺桥抢回述里朵。
但后者并未应他的急唤声。
她闭目思忖片刻,勒马回转。
继而在无数人愕然的目光中,与萧砚并肩而行,踏上了泃水西岸的土地。
……
是日,漠北步骑两万,并入萧字旗下。
(本章完)
第128章 朝中有人
大暑过,便渐至立秋。
这个时候,俗语谓之阳气渐收、阴气渐长。但笼罩世间的暑热并未收敛下去,反而愈显得酷热起来,似有掌控伏暑的天公,在这最后的夏日,不遗余力的继续逞凶人间。
旁的地方不提,中原腹心汴梁,这两日犹自暑气逼人,街巷间所过的行人、小贩,皆是挥汗如雨,在这闷热的燥恐中,无不唾骂一声“直娘贼的三伏天,怎不热死老子?”
但骂归骂,小贩们的活计还得继续,尤只能挑着担,擦着汗沿街叫卖。
这时节,他们对旁的地方都不羡慕,唯对全城首屈一指的“安乐阁”,羡艳的紧。此时,那安乐阁的大门敞开,但其内却是冷气阵阵,一批一批冰块伏在特属的角落,让人凉爽无比。
来来往往的食客络绎不绝,直往里去,一进去就不再舍得出来。但安乐阁的位子终究有限,非达官显贵基本不得进,总有些让人往而兴叹。
不过就算如此,这些不得进的人,却对它骂不起来。盖因安乐阁门口,搭了一凉棚,棚下有伙计忙碌,但凡是白跑一趟却没位子的人,都能免费领上一份绿豆汤,且汤是冰镇过的,尤为爽口解暑。买也尤为便宜,一份茶钱不到,就能买上好几份提回家。
一时间,汴梁城中的各个商铺,皆推出了‘绿豆汤’这一饮品,没有条件冰镇不要紧,价格更低一些,总有人赏脸。
但汴梁时下风靡的饮品,却非是‘绿豆汤’,而是安乐阁独家研制出的“酸梅汤”。
这一饮品口味极佳、清爽,且还有祛痰止咳、辟疫、生津止渴的功效,最为关键的是,汤里能明晃晃的看见几大坨冰块,解暑又清凉。虽说单价远高于绿豆汤,但并不妨碍此饮品一时而风靡全城。
在极短的时间内,此物已成为达官显贵待客、自饮的必备之物,且因单价偏高,更能彰显身份。而因为配方独家,几乎是安乐阁一家独大。
其余各店眼见生意火爆,自也因此私下研究了一番,虽说终究差了些味道,但多多少少揽了一部分商客。
不过一众有身份不差钱的达官显贵,只认安乐阁便是了。
…………
皇城,郢王府。
冥帝朱友珪的官面封号,便是郢王,虽说民间以及朝堂多以‘冥帝’相称,但他的府邸却不敢挂以‘帝’字。
且这郢王府,也非是给冥帝住的。众人皆知,冥帝常年闭关,久居那暗不见天日的玄冥教地宫,几乎不曾宿于地宫之外。故郢王府几乎是个摆设,但朱温仍然大手一挥,将这座占地不俗的深院豪门,赐给了郢王名下。
原因嘛,朝官都是心知肚明,因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乃是冥帝正妻、朱温儿媳,郢王妃张贞娘。
王府共六进,有正殿、后殿以及寝宫之分,梁栋、斗拱、檐角皆用青碧绘饰,重檐歇山式的屋脊上,设有瓦兽,扬嘴而立。
除此之外,其内还有小池、花园……
亭台楼阁如云,假山奇石罗列,甚而还有近百名奴仆,专供张贞娘使唤。
在宫里,旁人只观朱温对待张贞娘尤显粗暴,但一应手笔,却多彰显了他对这位儿媳有多喜爱,不仅是她侍奉的好,还有更深层次的身份碾压,也格外让这位君父满意至极。
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这位祸水在朱温眼中的地位?不说那些从地方上来却不得志的官吏,便是朝堂上的些许绯袍重臣,甘愿认张贞娘为母亲的都不在少数。
……
此时,外间燥热无比,张贞娘却尤显慵懒的倚在楼阁中,一边享受着四面冰块带来的冷气,一边舒坦的饮着酸梅汤,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说书人为她讲故事。
她年不过二十余岁,美貌也算不上多么艳美,但婀娜的娇躯偏偏有一股魅惑的骚气,常引得朱温对她欲罢不能。这会卧于室内,全身上下更是清凉无比,仅着一层薄纱。盖因如此,那说书人隔着帘帐,却是头也不敢抬,唯恐看见了要小命不保的场面。
“王妃,安乐阁又送东西来了……”有侍女恭敬入内,禀报道。
“哦?”
张贞娘终日收到的拜帖、礼品不计其数,都不甚想搭理,但这会却下意识新奇,而后才随手一摆,“可莫要再是什么酸梅汤,本妃可真是喝不动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能看见外间供不应求的酸梅汤,此时却摆满了一盛有冰块的木箱,似是什么不值钱的东西一般,孤零零的放在角落里。
“安乐阁的伙计说,此次不是酸梅汤,是一新菜品,名为‘皮蛋瘦肉粥’,是为晨间早食,想请王妃品鉴品鉴……”
张贞娘便马上来了兴致,直起身,“令其端进来。”
须臾,一道不高的身影便大步入内,其手间提了食盒,眼睛却是与年龄匹配般,不住的四处瞟动。
“又是你这小鬼。”张贞娘披了一件外衫,娇笑着出去。
外间,骆小北脸颊一红,却是不敢多看,垂下了脑袋:“小的见过王妃。”
张贞娘脸上挂着玩味的笑,肌肤在衣衫下若影若线,引得那边的说书先生都有些声音颤抖起来。
她全无一名王妃该有的端庄感,自带一股放荡之气,常引得人不自禁就将视线放在她身上。她并不是不知道,但偏是要这样,以彰显自己的魅力。
“哟,卖相不错嘛。”
随着食盒打开,张贞娘便眼睛一亮,接过了勺子。但她却在入口之前忽地一顿,而后似笑非笑的随口问道:“既出了新菜品,献于陛下品尝即可,何必送到王府来?”
“王妃说笑了。”骆小北叉手垂头,正色道:“我家郎君早就吩咐过,王妃对他有提携之恩,不敢忘怀。我家郎君乃前唐旧臣,孤苦无依,若无王妃在陛下身边美言,岂能在汴梁立足?郎君言,他旁的什么也拿不出手,唯有此物,或可聊表谢意。所以新菜一进宫,定要把第二份,送给王妃品鉴……”
“算他有点良心,记得本妃这一点恩情。”
张贞娘不由自得,而后尝上几口,果然味道可口,虽这皮蛋有些古怪,但不掩美味,便满意点头:“此物可称佳肴,你们安乐阁确有几分本事。本妃一直好奇,你们那大厨到底为何人?可否借来王府一用?”
骆小北的脸色却有些古怪,而后歉意发笑:“王妃莫要为难小的,小的哪能做主……”
“你这小孩子,年龄不大,说话却一套一套的。你就直说,大厨是何人?”
“咳……不瞒王妃,大多新菜的点子,多出自郎君之手。他出征前,留了许多锦囊,说到了一定时候,就可以打开研究研究新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