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妙成天在安置好所有女子后,却是突然提出要在洛阳停驻几日。
此时,她看向姬如雪,问道:“雪儿,你认为如何?”
少女有些惊诧,然后应道:“皆听圣姬安排。”
“据你所言,萧砚现在当该也在洛阳,他如今伪装成废天子,待朱温占卜过后,或有几分危险……”
马车绕过大道,驶在泥泞的野地之间,略有些颠簸,以至她们都不得不扶住了车身。
而后,妙成天道:“念及他几次搭救我幻音坊,我们或可看看他是否需要援手。”
“自该援助……”姬如雪先是下意识应声,继而便见二女略有深意的目光看来。
她沉吟了下,并不觉得被她们看穿心思有什么好娇羞的,遂坦然道:“其虽素有谋略,但此次可谓是就在朱温眼皮子底下,恐怕没有那般好糊弄过去。”
“雪儿言之有理,萧郎君现下对我们幻音坊实则也至关重要。”玄净天接过话茬,道:“姐姐,我这几日想过,能得他们不良人合作,对我们反而是好事,他们的人行事严谨,实力我们也是有目共睹,若得他们加盟暗桩重建,或能使各地暗桩更有保障性。”
“无非……”
她顿了顿,迟疑道:“无非是我们可能会因此失了情报来源的唯一性,恐怕女帝不会轻易同意。”
“此事由女帝考虑即可。”
妙成天只是微微点头,向姬如雪道:“那便先入城,摸摸形势。”
车厢外,两个扮作护卫的不良人听见妙成天呼唤,遂控马近了些。
“我家校尉?”
其中一不良人皱眉,却见她们当中的姬如雪亦望了过来,便想到这少女与校尉的关系似是亲近,语气遂没显得那般生硬,道:“此时入洛阳,诸位恐也帮不到什么忙,校尉若有需要,应也会提前告知诸位。”
末了,他又补充道:“不过姬姑娘与两位圣姬若执意想帮忙,在下可替你们联络一下我们的人。”
“感谢二位。”
妙成天道谢之后,才恍觉有些奇怪。
她们分明是想去充作援手的,怎倒显得分外感激这次机会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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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南积善坊。
积善坊依河而建,向北可过洛水直达皇城。武周时期,恰才出阁的李隆基与四位李唐皇子皆居于此,故又名王子坊。且在同时,还有武皇宠臣章五郎,亦住在该坊。
现下,萧砚便被安置在了积善坊的一处府邸之内。据安排他的太监所言,这处宅园百年前还住过唐太平公主,但其后因太平公主谋反,其被诛杀后,这处宅园又于寿王李瑁与杨玉环大婚前,被玄宗赐给李瑁,成为寿王府。
百年光阴已成往昔,大唐无数权要显贵皆于这积善坊内璀璨闪耀,却于今日成为软禁李唐废帝所在。
雪粒飘落撒下,萧砚套着随侍太监给的保暖絮衣,怔怔的立于廊下,看着无数雪花飘落在庭院中。
他周遭几无人影,但站在远处的几个太监与宫女,却无形的围成了一个四角,从四面将他监视住。
长廊外,则是一伙玄冥教鬼卒按刀守卫着。
他们奉诏监押济阴王,自该尽心尽力,一刻不敢放松。
……
一将官领着几个金吾卫大步而入。
其连半分礼仪也懒得糊弄,径直板着脸道:“陛下设宴,诏济阴王入宫。”
萧砚闻言有些受宠若惊,同时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低声询问:“敢问将军,可……”
那将官却不待他说完,已一把将他扯下台阶。
“莫要多问,济阴王欲令陛下久等乎?”
萧砚有些狼狈的涨红了脸,手腕却被那将官大力擒住,直直扯出了庭院。
“尔等同行,侯在宫外,待济阴王出宫,还需护送回来。”
禁军因与玄冥教不合,这将官对府邸内的鬼卒亦语气不善。
鬼卒之中的头目只是冷笑一声,遣人安排了坐骑,跟在了他们的车马之后。
马上将至宵禁,街上已几无行人。
长队出了坊门,便一路上了天津桥,向西北角的皇城而去。
萧砚孤身一人坐在车厢内,平静的掀开了车帘,看见大雪簌簌落下,积在了桥下洛水表面的薄冰之上。
桥边,有一伙巡街的金吾卫持戟让道于旁。
其中有一人抬头,正与他的目光遥遥对上。
萧砚放下车帘,双手搭在膝上。
外间寒风瑟瑟,伴着马车过了洛水,抵进左掖门之内。
有早已侯在此处的金吾卫上前掀开厚厚的挡风帘。
萧砚略弯腰下了马车,颇有些惶恐不安的样子。
但他最终还是扬起了头。
城楼之上,重檐歇山顶连绵起伏,积雪层层掩成素白,古朴的朱红宫墙间,厚重之气扑面而来。
此处,百年前,太宗曾校猎伊阙,高宗定百丽,于此宴外夷观“一戎大定乐”,武皇立神都……
百年后,朱温篡唐居于此。
碌碌的官吏、金吾卫穿梭在左掖门大街之间,却再无一人言大唐。
……
而今,大唐再至。
第59章 长夜
上阳宫外,大陈影灯。
宫廷火炬铺设而出,从禁中到外殿,都燃起烛光,连绵不绝。
萧砚跟在金吾卫身后,已听到了殿内的鼓乐声。密集的人影穿过长廊鱼贯而入,却是捧着酒壶的宫娥,着了透明纱裙,于这雪日佯装镇定,入殿服侍。
殿内设有帘子,隔绝了高台下的视线。
殿中鼓乐声分外悦耳,舞姬却还未登场。
因角落里皆设有暖炉,早先入殿的一众文臣武将此时分列而坐,格外有些享受。
正有粗犷武夫咧着嘴大笑,便见一太监推开殿门,将萧砚迎入。
萧砚略弯着腰,目光盯着脚下,只觉殿内的气氛都微妙了起来。
但众人皆如常态,依各自相谈,似乎并无人在意这么一个瘦削的人影,更何谈有人来拜见。
太监领着萧砚坐在角落里,此处紧挨着立柱,并不算一个好位置。
但对萧砚来说,却没有哪里比这里更好。
因有立柱遮掩,他便稍稍抬起了目光,向一众梁臣不着痕迹的扫视过去。
右侧居第一的条案后,一文士极有风采,留有三缕美须,身着紫色官袍,一双眼睛却甚为犀利,每与人交谈,对方几乎都是略略垂首,不敢与之对视。
萧砚便想起了前些日子有不良人递给他的情报。
“李振者,性睚眦,尤嫉贤能,面如笑虎。”
他先是思忖,继而马上低头,眼望着桌案。
远处居殿内众官之首的李振与人交谈完,正闭目假寐,却忽觉似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审视感从殿内某处传来,便猛然睁开眼来。
大殿中依还是响着低低的嘈杂声,或有人见他望过来,都只是恭色的陪笑点头。
他便疑惑的捋了捋胡须,转向一旁。
“国维,去岁河南一道有多少收成,今岁陛下欲讨歧国,或以你为诸道转运使,供给军中。”
大殿右手第二张条案后,同样着紫衣的张全义正在欣赏鼓乐,此时竟需李振连唤两声,才忽地恍觉过来。
他年逾五旬,幞头下的鬓发几乎近成灰白,且他虽着官袍,模样实则更像武人,皮肤甚是黝黑粗粝。
李振与他作比,看起来像是年轻了十余岁也似。
“嗯?陛下要征歧国?”
张全义下颚的胡茬粗短,此时有些愣神,“怎得忽然要讨李茂贞?”
“去岁,那李茂贞所设之幻音坊在中原甚是嚣张,凶名甚至传至御前。汴梁大乱,禁军与玄冥教火并,似是因幻音坊促成。”
李振眯了眯眼,淡淡道:“李茂贞实力不显,野心却是不小,于中原的暗哨不知几何,已几次让陛下大怒,不出兵凤翔,其恐不知大梁的军威之盛。”
他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些,该因此事并未容许多人知晓,张全义遂不得不凑过去细听。
立柱旁,萧砚以手按着桌子,目光却比方才更为隐秘的看向他们。
殿内嘈杂声很多,不时响起武夫的大笑声,他几乎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
但他的视线却集中在李振的嘴边,能辨出二人交谈的内容。
他正在思量,殿中却忽地一静。
所有人都不敢再交谈了,便是鼓乐声都霎时止住,所有人皆是整齐划一的起身,看向高台的方向。
帘子后方,有三道人影缓缓显露出来。
其正中间,颇显肥硕的朱温捧着凸出来的肚子,哈哈发笑。
有太监的尖声响起。
“陛下至,百官行礼。”
萧砚没有做多余动作,而是与众人一起跪拜。
“参见陛下……”
高台的御座上,朱温满足的大笑,“众卿平身。”
期间,一矮一高的冥帝与鬼王已分列跪在左右,极为恭敬。
他的视线远高于帘子,能看见与众人一起拜倒下去的萧砚,遂更加满意了起来。
“夜宴开始,赏舞!”
鼓乐声再次贺然而起,散着香气的舞姬自殿外翩翩而入,映着乐声,开始为这大梁的皇帝献舞。
长夜渐沉,朱温的兴致,却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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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之外,左掖门大街左侧,金吾卫衙署之内。
一金吾卫兵步伐匆匆,进入官廨之中。
里内,一将官正阴沉着脸,翻阅着一册案牍里的书卷。
“参军,所有尸身已验明,确是咱们一什巡街的卫兵,他们的容貌虽已被尽毁,但依能被几人的同僚认出。”
那金吾卫兵递出一张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