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珏点点头,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原来,半年前润太华造纸厂迁到金山县时,他是举双手赞成,毕竟这能解决金山县的就业问题,也能创收,是个非常好的项目。
不过造纸厂正常营运了一段时间后,问题就来了,首先是扰民,造纸厂内的机器“嘎嘎”响,经常吵的周围居民睡不着觉。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方珏找到过李达康,这是他的政绩,他必须负责。
当时的李达康还算明事理,带着方珏找到了赵瑞虎,经过一番协商后,三人达成了一致协议。
首先,在车间安装隔音设备。
第二,给离厂房近的居民一些补偿。
两项措施都实施下来后,扰民的问题才算圆满解决。
可没多久,第二个问题又接踵而至。
先是有村民举报,自己家的水有异味,接着河里的小鱼小虾也死了,包括刚放的螃蟹苗,也死了不少。
就这样,方珏带着河里的水,找到了水质检测中心。
不检测还好,这一检测,吓了他一跳。
根据质检报告显示,水里含有大量的超标元素,也就是说,水被污染了。
要知道,那时的自来水还没普及,80%的家庭饮用水,来自河里。
这一污染,直接导致居民无水可用。
当时方珏就急了。
再后来,他开始调查水是怎么被污染的,最后又查到了造纸厂那。
为此,他还和赵瑞虎吵了一架,不过没吵赢,还被赶了出来。
无奈下,他又找到了李达康。
不得不说,李达康还是有点东西的。和赵瑞虎交涉之后,由造纸厂出钱,给周围的居民全部安上了自来水。
喝水问题解决了,污染问题却没有。
之前靠水产生活的老乡们,只能改行,干一点别的事。
而原本清澈的河流,变得臭气熏天。
方珏不甘心。
他是老党员,平时虽然不作为,可对家乡的环境还是很上心。
于是,第三次找到李达康。
这一次,李达康怒了,说他没事找事,破坏金山县发展。
大吵一架后,两人不欢而散。
再后来,气不过的方珏,找到了省纪委,想让造纸厂搬走。
省纪委来了,造纸厂停产了一个星期,说是处理污水排放问题。
可一个星期后,就说处理好了。
然后造纸厂继续营业。
可方珏没有看见效果,于是打算继续去省纪委举报。
结果,第二天,就有个光头找上门。
那人警告方珏别没事找事,还特意说明这造纸厂是赵瑞虎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再闹下去,没他好果子吃。
方珏也不是吓大的。
他马上就要退休了,根本不怕赵立春报复,打算继续去投诉。
哦豁……就在去省里的路上,突然就晕倒了,再一检查,就是食物中毒。
“祁县长,你说,有这么巧的事吗?”方珏颇为无奈道:“我前脚刚要去省里举报,后脚就食物中毒,说没人做手脚,打死我也不信。”
祁同伟也不信。
可他不能听一面之词,再怎么说,润太华造纸厂也是金山县面子工厂,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给它定性的。
还有,方珏这人他也不是很了解。
不了情况时,可得慎重,万一被人当枪使,那就不好玩了。
“方县长,你说这次食物中毒,是有人刻意为之,有证据吗?”
“没证据。”方珏摇摇头,“我记得那天去省里时,买过一瓶矿泉水,现在想想,那瓶矿泉水可能被人掉包过。”
“主观猜测?”
“是的。”方珏回忆道:“中毒的那天,除了喝水,没吃过别的东西,而且除了赵瑞虎和李达康,我没得罪过其他人。”
“那你为什么不怀疑李达康,而偏偏怀疑赵瑞虎?”
“呵呵。”方珏笑了笑,“我和李达康是不对付,可有一说一,他除了过分爱惜自己的羽毛,干不出特别坏的事,投毒……他不敢。”
祁同伟点点头。
这点,两人想到一起去了,若李达康真是敢投毒的主,也不会私人掏腰包给赵立春买地。
“祁县长,接下来的日子,我真不敢再出头了,这么大年纪了,还想多活两年!事儿呢,我也和你说了,你若真想为金山县好,那个造纸厂留不得。”
祁同伟没允诺,也没拒绝。
信息量有点大,他得结合实际情况,考察之后再给决策。
当然,就算方珏说的都是真的,造纸厂的去与留,还得经过李达康的同意。
这是他的政绩,也是他的面子。
想让他把这份政绩拿掉,那可太困难了,除非省里下死命令。
又简单寒暄两句,祁同伟便告辞。
走出方珏家门,王华便迎了上来,“祁县长,方县长偷偷摸摸和你说了什么,还要特意把我支开。”
“你想知道?”
“嗯。”王华点点头,“我现在是你秘书,咱俩一荣俱荣,说出来,我也能帮你分忧。”
祁同伟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不早了,先回宿舍,再整一瓶酒,慢慢说。”
“我没钱。”
“特么的,我又没让你给钱,看你抠抠搜搜样,和李达康有的一拼,开车去!”
“好嘞。”
第六十三章 权力的根本
王华和祁同伟的宿舍,只隔了一道墙,闲来无事时,两人也会喝着小酒,探讨着工作。
回去的路上,祁同伟买了一袋花生米,又买了一瓶老白干,晚饭就这样简简单单对付了。
“祁县长,你说方县长被人投毒,这就有点夸张了吧?那赵瑞虎的胆子再大,还不至于敢对一个处长下手!八成是方县长在胡咧咧,不可信。”
“那他为什么要胡咧咧呢?”
“报复啊!”王华咪了一口小酒,分析道:“你想,李达康一过来,就把方珏给架空了,他心里能不恨吗?这造纸厂又是李达康最大的政绩,找到机会,他肯定会使绊子。”
“有这个可能。”祁同伟点点头,“不过,凡事还得讲证据,现在李达康和方珏的话,我都不信。”
“那你信谁?”
“我信你!”祁同伟掏出烟,递给王华一支,“现在组织上交给你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去查一下润太华造纸厂的排污口,记好,别打草惊蛇。”
“没问题,这事我熟。”
王华干过缉毒警,又干过刑侦,找证据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至于祁同伟也没闲着。
第二天一早,他没去县委大楼,而是根据方珏提供的地址,来到了金牛河。
金牛河是金山县的母亲河,河水很清,支流也多。没有自来水之前,居民们淘米洗菜,包括饮用水,都来自这里。
在祁同伟的印象中,这条河也承载了童年。
儿时避暑,他会和村里的小伙伴们,一起下水,摸鱼抓虾,很是惬意。
童年回忆起来总是甜的。
可一阵寒风过后,甜味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言述的腥臭。
再看河水,也浑浊了很多。
有些角落中,还飘着死鱼烂虾,和记忆里的模样,完全是两个概念。
“咦,这不是隔壁村的同伟嘛,听老支书说,你现在都当县长了,了不起啊。”隔壁村的大娘笑着打招呼。
祁同伟微微颔首,“大娘,这条河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臭了很多?”
“嗨,我也不知道。”大娘看了一眼河水,“去年这个时候河水还是清的,可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臭了,为了这事,老支书还去过县里,说水太臭,不能用了,后来啊……政府给我们都安了自来水!这自来水好是好,也方便,不过以前清澈的河水没了,还是让人挺惋惜的。”
祁同伟点点头。
看来,方珏说的不假,河水是被污染了,而造纸厂为了息事宁人,才给大家安了自来水。
“对了,大娘,这水污染了,那周围养螃蟹,养鱼,还有养虾的那些人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认倒霉呗。”大娘挑眉看了一眼金牛河上游,“上游的吴老三,前段时间养的鱼虾全死了,后来也去政府闹得,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赔了五百块钱。”
“五百?”祁同伟诧异道:“五百也太少了吧,吴老三的鱼苗都不止这个钱。”
“五百不少了,至少还拿到了赔偿,有一些散户去闹时,还被人打了,一毛钱都没有。”
祁同伟不淡定了,“大娘,说清楚一点,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还敢打人?”
“不知道。”大娘摇摇头,“带头打人的是个光头,打完人还撂下狠话,说谁再敢闹,就要谁好看!你也知道,咱们金山县老百姓淳朴,被那光头一吓唬,很多人都算了,自认发霉了。”
“所有人都算了?”
“也不是,还有几个损失严重的老乡被带去了谈话,可能像吴老三一样,赔了一点钱,具体多少,我就不清楚了。”
“原来如此。”
了解了大概情况,祁同伟便向上游走去,去找吴老三。
小的时候,这个吴老三就搞水产,
虽然小打小闹,可养家糊口没问题,多余的钱,还盖了一个二层小楼。
如今再见到对方时,祁同伟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