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上杉宗雪思考的时候,石原美琴也来了。
“上杉!”法医美人匆匆推门而入:“医科齿科大学医院打来电话,紧急找您。”
上杉宗雪头也不抬:“如果是司法解剖,请他们按程序提交文件。”
“不,是是关于财前教授的事。”石原美琴犹豫着说,“他病危了,想见您。”
池田绘玲奈惊讶地看向法医美人,同一时间,两份通知?
这在日本的文化中不是请求,近乎于恳求了。
上杉宗雪手中的解剖刀停顿了一秒,然后又继续工作,苦笑着说道:“我与财前教授已经没有关联了。”
“可是.那边说教授坚持要见您,说是.有关道歉的事。”石原美琴有些迟疑地说道:“财前教授已经被下达了病危通知书,他希望能够在死前见你一面。”
这次,上杉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缓缓直起身,望着解剖台上已经失去生命的躯体,久久不语:“是什么病?”
“肺癌,已经播种转移了……无可救药了。”
……………………
医院顶层的特护病房里,财前五郎躺在苍白的床单中,曾经掌控无数生命的手如今虚弱地搭在床边。氧气面罩笼罩着他大半张脸,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尽管已被疾病磨去了些许锋芒。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你来了。”财前的声音嘶哑,却依然带着那份特有的高傲,“我以为你不会来。”
上杉宗雪和池田绘玲奈站在门口,已经功成名就的上杉首席示意绘玲奈在门口等待,自己面无表情地进来:“我也没想到会来。但死亡面前的邀请,很少有人能拒绝。”
“特别是对于经常与死亡打交道的人,是吗?”财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法医的工作还适合你吗?”
“它让我能够为无法说话的人发声,没有权力和野心的干扰。”上杉的回答直白如刀,他看着躺在床上的财前五郎,眼神中弥漫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情绪。
在上杉宗雪的视角中,财前五郎是个不折不扣的野心家,他的身上就像燃烧着一团火,一团永不熄灭的名为野心的火焰,他就像个伟大的政治家,有着非常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在白色巨塔中向上攀登,想要触碰医学之路的尽头。
但他又像个伥鬼,和白色巨塔同化了之后,他成为了白色巨塔的一部分,并成为了白色巨塔的忠实信徒和仆从,摇身一变成为了巨塔的捍卫者和压迫者。
体制就是这样,一开始你厌恶它、抗拒它,但到了最后,不愿意同化的人会被清理出去,而剩下的人会在一直不觉中成为它的一部分,最终你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他,并忠诚地为它辩护,为虎作伥。
“是啊,你……你说得对。”财前教授闭上眼睛,呼吸变得急促了一些,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这段时间,我一直听到你的新闻……”
“我很荣幸。”上杉宗雪站在床前,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感觉自己的情绪很复杂,有怨恨、有同情、有鄙夷、也有惋惜。
曾经的师徒久久地沉默着。
但是不断响起的医疗仪器声和呼吸机的声音告诉他们,时间不多了。
“我快要死了,”最终,财前开口说道:“肺癌,已经转移。很幽默不是吗?外科医生死于自己专长的疾病。”
上杉走近几步,但依然保持着距离:“医学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你还是老样子,直言不讳,不懂变通。”财前苦笑了一下,“这就是我当初把你赶出外科的原因。”
“我以为是因为我质疑了您的手术方式。”上杉宗雪也勉强笑了笑:“还有,出庭什么的……”
财前教授,好像并不恨他。
财前艰难地也露出了营业用的笑容,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在那座白色巨塔里,不允许有人质疑已经登顶的人。这是规则,愚蠢但必要。”
“我认为,医学不应该有‘塔’,只有平等的追求和奉献。”上杉宗雪叹了口气:“不过,理想和现实终究有区别。”
“哈哈,果然是人教人不会,事教人一遍就……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财前痛苦地蜷缩着,上杉本能地上前,专业地调整了病人的体位和氧气流量。他的动作精准而熟练,完全是训练有素的外科医生手法。
当发作平息后,财前教授虚弱地瘫在枕头上:“你本该是个优秀的外科医生。”
“我现在仍然是医生,只是患者不会抱怨我的治疗。”上杉平静地回答:“他们每次都同意。”
“我欠你一个道歉,”财前突然说,声音几乎被氧气泵的声音淹没,“不是因为你的能力,而是因为”
他停顿了,寻找着合适的词语——这对财前五郎来说是一种罕见的挣扎。
“因为我害怕了,”他终于承认:“你的纯粹,你对医学那种不容妥协的态度,让我看到了自己曾经失去的东西。排挤你不是因为你不优秀,而是因为你太优秀地提醒了我,攀登巨塔的过程中我丢弃了什么。”
上杉沉默地听着,直到财前教授说完了,他才轻声说道:“我也有错,我太过于追求所谓的‘真实’而忽略了患者的感受,当时的我,缺乏一位医生所必须的共情能力……”
“我不是在批评你,听我说完……我一生都在追求登上那座白色巨塔的顶端,”财前继续说着,目光望向窗外:“我以为那里有最完美的手术,最先进的医学,能够战胜死亡的力量.。”
病房里只剩下医疗设备运转的声音。
白色巨塔的顶端到底是什么?上杉宗雪和财前教授对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疑惑。
属于医者的疑惑。
即使到了这一步,两个人之间的答案依然完全不同,这是属于昔日师徒的永远的矛盾。
但这次,财前眼中的锐利先柔和了下来。
“也许你是对的。”他罕见地让步了:“但这是属于我的方式,唯一我知道的方式。”
财前艰难地抬手,示意上杉靠近一些:“我叫你来不是为了寻求原谅,而是想告诉你,医学需要不同的声音。需要攀登巨塔的人,也需要在平地质疑为什么要有这座塔的人。”
“上杉。”他紧紧抓住前学生的手:“那天庭审,你说得对,医学的未来不应该只有一座巨塔.”
“我只是,不甘心!我好不甘心!我不甘心我明明已经为这座塔付出了这么多,我已经攀登了这么久,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到这里结束!我不甘心为什么老天这样对我!!!”
财前教授终于忍不住流泪了,他死死地抓住上杉宗雪的手,哭着说道:“我或许并不像里见医生那样视病人为一切,我也不像你一样能够为死者言捍生者权,但我已经为医学这条路付出了一切,我好不甘心!”
“我一直,一直,一直很认真,我认真地学习,我认真地手术,凡是我做的事,我一定要做到最好!我为了医学可以放弃一切,放弃我老家的母亲,放弃我的姓氏入赘,放弃我的尊严向院长求助,甚至……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道德,我确实有些不择手段,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官司败诉了!名誉毁了!又得了肺癌!本来终于成为第一外科教授正是大有所为的时候,结果就要在这里结束,我不甘心!”
“如果要我给自己的人生打个分,我会给自己打100分!因为任何阶段,任何时刻,我都已经为之付出了我的一切了!”
说完,财前教授喘着粗气,拼命地咳嗽着:“上杉,你现在已经是东京大学的医生了,你告诉我!难道我的水平真的不如东京大学的外科教授么?难道我真的不配攀登白色巨塔的顶点么???”
上杉宗雪沉默了,他看着财前教授渴望的眼神,知道,对方在等待一个回答。
一个对他一生盖棺定论的回答。
上杉宗雪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点头:“你是我见过的,外科医术最强的教授,没有之一,包括东京大学也一样!”
森哥,你真的不比杰瑞克斯差!
财前五郎终于放松下来,躺回枕头上。
氧气面罩下,他几乎露出了一丝微笑。
“谢谢……有你这句话,我这一生不算白来!”他轻声说:“现在,请让我独自面对最后一场手术吧。这次,没有观众。”
上杉宗雪深深鞠躬,比任何一次作为学生时的鞠躬都要恭敬。
在这个时刻,曾经敌对,曾经在医学之路上互相敌视,并最终反目成仇的师徒,和解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上杉宗雪真正开始审视当时的自己——一味地只追求所谓的真相和真实感,完全不考虑病人的需求和感受的自己,真的做得对么?
在财前教授的身上,他同时感受到了深深的爱与恨,对活着的强烈眷恋和对死亡的了无遗憾,这位充满着争议的教授无论有多么地不甘心,都将迎来生命的终结。
这就是死亡,在死亡面前,众生平等。
可就在上杉宗雪理解了这一切之后,青辉石突然光芒万丈。
“啊,如此甜美的灵魂,时隔多年,终于又有一个灵魂和我发生共鸣了。”
雨女殿下有村花纯打着油纸伞穿着雪白色泽的小纹和服,现身于医院苍白的环境之中,她素净冷漠的脸蛋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上杉,你又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果然,和你签订契约是对的!”
第492章 ,神祇之秘
村花殿?何时来的?
上杉宗雪心想财前教授还没死呢!自己的青辉石就亮了?而且村花殿所谓的“产生共鸣”到底是什么意思?
上一个被村花殿产生共鸣并吃掉的人类还要追溯到江户时代,这也是她现在形象的来源,但到底如何触发共鸣的条件,村花殿没有说,上杉宗雪也没有问——村花殿本来就很讨厌有人问自己问题。
“兼具极端的爱和极端的恨,蕴含着极为丰富的情感能量,对生的强烈眷恋有无法放下的羁绊却又心怀死志,对死亡能够坦然接受,是让我共鸣的条件。”彷佛是看出了上杉宗雪的想法,也可能是今天心情特别好,有村花纯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喜悦,解答了上杉宗雪的问题:“他的灵魂归我了,我要吃掉他的灵魂,并舔舐他的回忆!”
“额,村花殿下,这是否需要得到财前教授本人的同意?”上杉宗雪见状只得低声说道:“就这样把人吃掉,总算是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这是废物利用,而且不是什么蟑螂都有资格让我吃掉的。”有村花纯满脸的不以为然,在她素净的绝美哀婉容颜上,一种困惑的神色从她那双寒霜覆盖的美丽眸子里流露而出,似乎惊讶于上杉宗雪居然会问这种低智商的问题:“我看你进行死魂契约的时候,也从来没有问过死魂的意见嘛。”
还真是!
上杉宗雪对此无言以对。
“想问什么就问吧,今天我心情好,想要找到一个能让我产生共鸣的灵魂实在是太难了。”有村花纯对着上杉宗雪眨了眨眼睛:“过期不候,事不过三。”
可以提问?!而且可以问三个?
上杉宗雪想了想,他一直对里世界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如今总算是有机会了!
“旧神为什么离开了这个世界?新神和旧神的本质区别在哪里?”上杉宗雪带着村花殿来到了医院内部一处较为隐秘的房间内,忍不住问道:“之前,麻衣学姐和我说过关于旧神和新神事,但还是不甚明白。”
“…………这个问题非常复杂。”村花殿看着上杉宗雪:“简而言之,用人类能理解的话来说就是……”
“旧神是原始、野蛮、基于血肉、本能和神秘主义的自然力量的化身。它们代表着世界的混沌、黑暗和未知的一面。”
“新神是从人类中诞生的神。当一个人的思想、理念或影响力强大到足以改变世界的认知时,他们就有可能飞升成为新神。”
“你应该从那个巫女那里得知了,旧神已经陆续离开了这个世界吧?”村花殿叹了口气。
“是。”上杉宗雪点头:“据说在公元4-6世纪,旧神们陆续离开。”
“那你应该知道,公元第一年,发生了一件改变全世界的大事,历史上第一位新神诞生于这个世界,而这位新神的诞生代表着旧日时代的结束,世界因此迎来了新的时代?”有村花纯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皱起了自己好看的眉毛,显然她对第一位“新神”缺乏好感:“它是最后一位旧神,也是第一位新神,祂的出现永久改变了世界的法则。”
“祂带给了世界以法则‘秩序’和‘逻辑’以及‘理性’,在这个概念之下,祂是旧神,因为祂象征着世界法则的一部分。”
“然而,祂的飞升也为世界带来了理性、秩序和可预测性,这法则系统地否定了旧神所代表的混沌、神秘和迷信。世界开始按照一套固定的、理性的规则运行,魔法和神秘力量因此急剧衰退。”
“你可以把旧神想象成‘混沌’,而这位新神代表着‘秩序’,在祂改造完成了这个世界后,秩序的力量让环境变得不适合旧神们活动,旧神们因此陆续离开了这个世界。”
听到这个解释,上杉宗雪目瞪口呆,他思考了几秒钟,说道:“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本质上是一个‘人类帝皇’击败了‘混沌四神’的if线结局的世界?”
“我虽然不太懂人类帝皇和混沌四神是什么,但差不多一个意思吧。”村花殿点了点头:“这位在飞升之前确实是个人类,它是完美飞升者并挑战了旧神们对世界的控制,并最终成功,祂也确实代表着‘人类’这个概念,而且祂特别偏爱人类这个种族。”
帝皇,你好伟大!
上杉宗雪彻底明白了。
“那么,为什么新神这么弱呢?”上杉宗雪接着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因为旧神的强大是“自然暴力”的体现,它们的强大是原始、直接、物质性的,它们是所有超自然力量的来源,而上杉,你想想,随着秩序和理性的力量覆盖了这个世界,超自然力量自然开始被法则束缚,而新神正是法则的产物。”村花殿翻了个好看的白眼,吐槽道:“因此,法则和理性的力量越强,超自然力量就越弱越稀少,而超自然力量越弱越稀少,新神的诞生和里世界存在的能量就越来越困难越稀薄。”
“旧神是所有超自然力量的来源,而新神是概念规则的具现,前者自然比后者要强大得多,秩序来源于混沌,旧神拥有打破束缚改变世界法则的力量,而新神只是代表某个概念而已,而随着他们动用自己的力量,他们本身也会融入世界的秩序之中,因此新神的力量短暂又不可持续,更是距离旧神天差地别。”
“每一个新神都要靠着旧神的超自然力量飞升,但是每一个新神的诞生都会加深秩序和理性之力对世界的改造,因此超自然力量越来越少,里世界能量越来越稀薄。”村花殿摇头:“这样下去,终有一天,这个世界将不存在任何超自然力量,这也是最后一位旧神和第一位新神所希望。”
“人类的命运,终究要由人类自己决定?”上杉宗雪若有所思。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村花殿随口说道:“我只能告诉你这些……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你认为我的里世界之路未来应该走向何方呢?”上杉宗雪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们是应该目标成为新神,还是应该……”
“你有没有搞错?上杉?”村花殿盯着上杉宗雪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鄙夷和困惑之色:“你的这个‘我们’,既不包括你,也不包括我啊!”
“啊????”上杉宗雪一时没有听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