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轩宇借助腰部力量从平台上坐起的时候，他就感到身体很轻，如同坠入梦幻中一样。
自从被拦腰截断之后，他就没有真正意义上“坐”起来过了。
祝心雨的声音从一大片屏幕背后传来：“喂，陆先生，你感觉怎么样？触觉机能是否在正常运作？”
陆轩宇摸了摸臀部。这个也是个人工的。他记得自己应该是点了点头，开口道：“是的，正常。”
这个声音在他的记忆中如此遥远，仿佛不是自己的话。
他的灵魂仿佛在别处。这种喜悦……
陈锋与陶恩海对视一眼。陶恩海点了点头，说道：“你可以站起来了。”
陆轩宇尝试着站起来。
他好像太久没有做这种事了，几乎忘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脚掌接触地面的时候，他稍微踉跄了一下。
然后快速站稳。
陆轩宇有些惊异。刚才那种“步态调整”绝对不是出于他的意识。
“哦，平衡控制目前可以由算法介入。对于你来说，这感觉就类似于膝跳反射、缩手反射类似，是一种人工制造的非条件发射。”祝心雨继续在显示屏后面说道。
陆轩宇只看得到她的头顶。
陆轩宇看着这双脚。刚才的反应让他意识到，这双腿再接近真实，也不完全是他的。
武术家微微叹了口气：“这是预装的功能吗？”
“哦，对。这个机能是必须的。”
“但是……”陆轩宇觉得有些不适应，“我觉得多训练就可以克服操作上的问题了吧。”
佛洛伦斯一面记录什么，一面解释道：“陆先生，这一点确实是没办法。婴儿学习走路，摔倒了，不会有人必须承担法律责任。但义肢的使用者若是摔倒了，那义肢的制造公司很可能就会惹上麻烦。”
“哦，关于这一点你不用担心。程序自带学习模块，可以根据您的习惯对自身进行调整。”祝心雨举起手：“越到后面，你就越是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您现在就好像是一个刚发现了膝跳发射的孩子一样。您只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没有主宰自己的肉体。”
佛洛伦斯自然的接过话茬：“实际上这与全身外骨骼的平衡控制算法是同一种东西。对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外骨骼还是很实用的。”
超人企业的全套义体技术都是为基准人设计的，智人很难与这个版本的义体兼容。但是，超人企业的很多技术，又可以用在其他方面。
超人企业在完成人类义体化的技术储备的同时，也在为许多行业提供技术支持。
这也是超人企业的盈利方式之一。
“走两步试试？”
接下来的时间里，陆轩宇又配合其他人完成了跑、跳等多项测试。
陆轩宇前后跳跃几下，然后说道：“我感觉重心改变了……”
“你的重心会比之前降低大概二十公分。”陈锋说道：“如果想要往上调整的话，就需要在上肢增加额外的配重了。”
“不……”陆轩宇突然出神的说道：“我觉得这样挺好。”
重心越低，就意味着越是难以击倒。
这在格斗之中算是一个小小的优势了。
只不过，这样子的话，一些动作都需要作出调整……
陆轩宇想得有些深入了。
这个时候，陈锋走了过来，双手压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回轮椅上：“好了，这两天暂且克服一下。为了避免你私下练习行走而摔倒，我们会暂时切断你对义肢的控制。”
陆轩宇一惊：“等会，我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行走自如了！而且不是有那个什么平衡控制算法……”
“你对义肢的控制还不够熟练，运动信号与义肢的指令尚没有建立正确的映射。算法的权限不高，你若是做出错误的动作，义肢仍旧会执行。它只能在失去平衡的时候发挥作用。”陈锋说道：“就几天的功夫！”
在陆轩宇坐好之后，他突然感觉自己双腿变得无力了起来。
感觉还在，但就好像“累瘫了”一样，使不上劲。
陈锋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这几天了。几年你都忍下来了，还差这几天的功夫吗？”
接下来的数日里，陆轩宇又接受了好几次测试。
走路、跑、跳跃……
他以惊人的速度重新掌握着这些技能。
陆轩宇甚至重新学会了深蹲与马步。
啊，不过……
这种训练对他而言意义很小就是了。
现在决定他力量的不是肌肉，而是机械。机械是不会越锻炼越强的，相反，它们会因为持续的运转而磨损，且不会自我修复。
或许较低的马步对他来说还有一点点“训练平衡感”的作用，但其他方面的提升微乎其微。
而在“平衡控制算法”存在的前提之下，“平衡感训练”的重要性也降低了。
很多东西都要重新适应。
不过，这几日下来，陆轩宇也基本学会了对义肢的运用。
在第五天的时候，超人企业的几位就不再解除陆轩宇对义肢的连接了，只是希望他不要离开医疗中心的范围。
陆轩宇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当天晚上，他穿上保暖设备，来到了智人的活动区域。
时隔数年之后，他再一次主动敲开妻子的房门。
或许是对过去数年时间的补偿。这一次，陆轩宇一直活动到防沉迷系统开始倒计时。
第二天的时候，陆轩宇对陈锋他们提出了新的愿望。
“你是说，你想要离开医疗中心，去外面走走？”陈锋与佛洛伦斯面面相觑。
陆轩宇坚定的点头：“是啊，时隔半年了。我想出去走走。”
陈锋看了看佛洛伦斯。护理学家点了点头：“可以，这个要求很合理。而且你的身体已经基本恢复了。”
陈锋开口道：“一会老板可能会过来一趟？我猜他可能主要是来探望小祝，不过也应该会顺便检查一下你的义体数据？”
祝心雨在后面双手抱胸，面有得色。
陆轩宇有些惶恐：“那我需要早点回来吗？”
佛洛伦斯道：“你随意就好，不需要顾虑向的行程。”
陆轩宇再次穿上保暖设备，然后朝着大门走去。不过他下半身穿上的是自己带来的旧衣服。笼上裤子的时候，陆轩宇真的感慨万分。
“行了，早去早回。”他这样想着，一路小跑，跑向大门。
但就在他要出去的时候，他身后传来一阵尖叫。
陆轩宇转过身去，看到一个又瘦又小的非洲少年跌倒在地上，一脸惊恐的看着他。
准确的说，是看着他的双腿。
第625章 “孩子”
那个孩子又瘦又小。由于他的面容与东亚人差异较大，所以陆轩宇一时之间也无法判断他到底几岁，但想来应该是十岁出头的样子。
这个男孩看上去非常惊恐。
这让陆轩宇感到很奇怪。
确实，由于他现在的双腿比过去要长一点，所以这条旧裤子看起来有点像七分裤，整个小腿的机械结构都暴露了出来。但这不应该引起惊恐才对。陆轩宇的“病友”们也不是关禁闭的状态，也有人在外面走动。“超人企业在研发机械义肢”的事情早就不是秘密了。现代人不应该为止感到惊惧才对。
更何况，这小孩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的家长多半与这里有关，不是志愿者就是工作人员，再怎么也不至于为这点事惊讶。
——总不至于在他眼中，我长得很凶恶吧？
虽然很奇怪，但是陆轩宇还是走进两步，伸出手，想把那孩子拉起来。但这小孩却更加恐惧了，挣扎着在地上挪动，一点点后退，同时嘴里还嚷着什么。
不是汉语也不是英文，与陆轩宇在外国偶尔听见的几门语言都不像。
陆轩宇挠了挠头，用英语说道：“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听着孩子，我只是想帮你。”
然后，他再次靠近，打算在引起别人注意之前就把这小孩扶起来，然后立刻离开。
那孩子动作幅度更大了。
然后，就在陆轩宇弯下腰的瞬间，那小孩躺在地上，毫无征兆的飞起一脚，脚尖狠狠扎向陆轩宇的面部要害。
这一下，发力不算科学合理，动作也不算多快，但是却非常狠毒，突然出击，不带一点犹豫。
陆轩宇本能的反手一捞，握住了那小孩的脚踝。那孩子的另一只脚立刻就跟了过来，角度一样阴狠。看样子他攻击的目标依旧是陆轩宇的眼睛。
陆轩宇立刻将那小孩甩了出去。小孩在地上咕噜噜的滚了两圈，然后竟似触动了什么伤心事，居然呜咽哭泣起来。
陆轩宇惊出一身冷汗。他感觉在到了危险，然后怒意被瞬间点燃。就算对手是一个躺在地上的小孩，他还是本能的摆开了攻击性的拳架。
但那小孩的哭声终于引来了保卫人员。
一名身穿保安制服的男人跑了过来，看见那小孩，惊了一下，立刻对陆轩宇呵斥道：“站在那别动！离那孩子远点！”
那个小孩见到有其他人来了，立刻翻身站了起来。陆轩宇这几个月都在病床上度过，疏于锻炼，只在复健的时候训练过上肢的肌群，所以双手力量不大。而且他还是下意识的收着力的。那小孩倒下的瞬间好像也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他飞快的跑了出去，快得好像一阵风。
陆轩宇本来有心去追，但是那保卫人员立刻拦住了他。
旁人只看到那小孩被甩出去之后哭出来的画面，陆轩宇还在一旁做出攻击的姿态。从正常的逻辑出发，这种情况下有问题的应该是陆轩宇这个强壮的成年人才对。
而且那孩子确实跑得很快，一转眼就没影了。
而那名警卫也叫来了同伴。
数分钟之后，陆轩宇在佛洛伦斯的办公室里见到了向山。
向山罕见的摘下了智能眼镜。那副眼镜就挂在他领口。他的手指一直揉着额头，仿佛非常头疼的样子。
陆轩宇发觉自己有点惶恐。他说道：“向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这件事居然惊动了你，这……”
向山叹了口气：“不，我了解过前因后果了。从监控资料上看，这件事是个误会。请你不要在意，忘了它吧。我代表公司及个人向你致歉。”
“不不不……”陆轩宇连忙摆手，“我没有被冒犯什么的——就是那个小鬼很有问题！”
“代表公司，是因为我们公司的员工在没有弄清楚状况的前提下限制了你。”向山如此解释道。
刚才，那些保安都怀疑陆轩宇是出现了什么变故，表现出过于旺盛的攻击欲望。
虽然还没有出过问题，但是这个医疗中心的项目都要在脑子上动手脚，所以这些员工的培训手册里是包括“如果应对行为失控的患者”的——但这仅仅是以防万一。
他们刚才就是觉得，自己遇见了这个“万一”。
再者，他们其实认识那个小孩。
“至于代表个人，是因为那小孩是我朋友家的……”向山顿了小半秒，才吐出最后一个词，“养子。”
“养子？”陆轩宇皱眉。
“我的朋友，约格莫夫，几年之前在做第一例基因改造手术的时候，周围神经系统发生了局部的癌变。那些癌细胞后来被他无偿捐赠给了全世界。为了避免‘捐赠者后代为了个人基因的隐私而不允许学术界使用样本’的状况，约格莫夫选择不要后代。”向山如此说道。
“啊？”陆轩宇没有理解：“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