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日指了指前方，道：“那个是什么啊？”
尤基调整义眼，发现那重型卡车在小镇边缘停下，停留了几秒，前后摇动几下，似乎是在……是在……
行礼吗？
尤基再次远望。他发现在回收站小镇的门口，公路的中心，有一个座子，那基座上面，固定着一根棍状物，看起来不是天线。
尤基仔细看了看，然后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那是一根棍子，或者一个机械零件。
三年多之前，一名诨号为“白银传动轴”的绿林武者，将这突击舰艇的传动轴作为兵器，来回收站小镇肆意妄为。
尤基还记得这根棍子。他曾被白银传动轴莱夫顶在棍子上，带去威胁向山。
“这是……在做什么？”
他的思维一下子卡壳了。
六日倒是点了点头：“我猜那应该是一个武者的近战兵器吧……唔，应该是最近死的。我想想……白银传动轴莱夫？啊，那个玩意看起来确实很像舰艇的传动部件。”
尤基面色难看：“所以，这些家伙在做什么？”
“嗯，就，把那玩意插在门口，期望它恐吓一些三流绿林？”六日如此说道。
第652章 “巫术”的诞生
尤基并不知道，这种事情其实在历史上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伤人的野兽，无智的天灾，甚至是为祸一方的恶霸，以各种形式被人们铭记。或许一开始，只不过是父母辈的想要用故事给子女辈的留下一个“教训”，但是很快，风俗就会形成，然后再变形，变得神圣起来。
也不知道有多少后人心中的神仙、圣人，在生前其实只是一个杀人放火的角色。
这种事曾经发生过很多次，现在也在发生着。
“但是……”尤基指了指小镇门口插着的那一根棍子，“为什么他们会对那根棍子表示尊敬？”
“一开始可能只是想用这玩意来吓唬一些外地的绿林吧。”六日思考：“三年前开始，本地的绿林啊，就在官府与侠客的交战之中，被剃了一遍又一遍，早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可能他们觉得这根棍子的作用还挺明显的，然后对这根棍子产生尊敬的心理？”
尤基错愕：“这怎么可能？这根棍子的主人，可是在他们面前被人活活打死的！我亲眼所见！”
“啊！”六日指着尤基，“果然，你是这个时候……”
“什么什么？”这里只有韩准一个人是状况外，“你们在说什么？白银传动轴莱夫？那不是远近闻名的绿林豪强吗？三年前就被干掉了？难怪去看通缉榜单的时候人没了……话说你们怎么这么清楚？你们果然是侠客吧！”
六日既然意识到“无名前辈斩了白银传动轴莱夫”这件事，也就心满意足了。在他心中，无名前辈是连月球游骑都可以随手斩杀的大英雄、大豪杰、大侠客、大宗师，杀个虎榜中人是在不值得惊诧。他只不过是晓得了这位前辈的一点点往事而已。
他对尤基说道：“这种事情，人都会选择性遗忘的啦。你要知道哦，人类心中总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幻觉，叫做‘万事万物都是有联系的’，并且‘这种联系一定基于一种同一的真理’。”
尤基有些不敢相信。其实向山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不过当时向山的评价是，“人类基于这样的虚无妄念，创造出了科学的范式，仔细想想，还挺了不起的”。
但仔细一想，这种“虚无妄念”更加常见的形式，恐怕就是这样。
人类常常会将两种毫无关联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并认为“它们冥冥之中存在玄奥的联系”，然后将这种规律记下，并念念不忘。
有些时候，人们认为有关联的两个不同事物，可能确实有直接关联，也有可能是两个事物都是同一个“因”的不同“果”，两者之间存在这样间接的关联。（比如“某地区疟疾发病率高”与“该地区糖尿病发病率低”，这二者都是“贫穷”的结果，而不是“疟疾可以治愈/缓解糖尿病”。）
但更多的时候，被认为有关联的不同事物，可能真的没有哪怕是间接的联系，只是巧合。
比如“幸运色”之类的概念。
但人类却必然是喜欢为一些一时想不明白的事寻求一个解释的。
有科研骑士认为，在远古时期，能够快速将“草丛窸窸窣窣”与“一只顶级食肉大猫接近”联系起来的个体，在演化的自然选择下，有更大的竞争优势。
这个小镇的人们觉得自从这棍子插在小镇门口了，来的绿林就少了。
他们不知道最近三年风起云涌的江湖大势，不知道杏林公之事也不知道阿耆尼王曾经折损了游骑兵。
在他们看来，“棍子插起来了”与“绿林来得少了”就是有关系的两件事。
于是，他们尊敬那根棍子。
至于“那根棍子的前任主人被人活活打死”，好像也不算什么大事。
一个人的脑子里同时具有两种相互矛盾的信念，而且两种都接受，并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只要不多想。
但尤基是一个爱多想的人。他完全接受不了。
“为什么？”他道，“明明是师父……他……他……”
“‘师父’？”韩准再次听到了一个不一般的词。
尤基嘴角扭曲。这是他唯一能够做出表情的部分。
他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少年不再用手指指着那根棍子，而是重重跺脚：“靠，来这里到底有什么意义？给自己添堵吗？”
说着，他直接往镇子里面走去。
六日耸耸肩。钻地龙们是以家庭为基础构建社区的，所以他接受过完整的青少年教育。他的太爷爷非常注重武祖理念中“克服迷信”的说法。他小时候，经常与兄弟姐妹趴在一起，听祖辈讲那过去的事情，讲这些“迷信”形成的根源。
以史为鉴。
其实，也就是尤基回来得早。如果过个十几年再回来，那么这里的人就会选择性遗忘白银传动轴的事情吧。然后，这根棍子在他们眼中就会成为“插上去就能保证绿林不再来”的魔法道具。
在“巫术”的逻辑尚存于人类脑海中的时代，许多魔法仪式就是被人类这样摸索形成的——尽管这些玩意在物质的世界一点用都没有。
再然后，种种故事就会被附会到这跟棍子上。这些玩意就如同人类集体意识中的沙尘一般，在心灵的大海中逐渐形成沉积岩——如果这个过程没有被官府强制终止的话。
当然，也有可能是一群绿林强行打断了这个过程。当然“魔法”的泡泡被戳破，人们就会发现泡沫里面什么都没有。这根棍子就会被迅速遗忘。
到那个时候，尤基恐怕更加无法接受。
尤基一言不发，韩准则不断的跟上去，追问各种事情。很快，他们就来到铜糖作物种植区的边缘。
但这个时候，枪声响起。
韩准下了一跳，熟练的趴在地上。他的义体率比较低，可经不得这种折腾。
尤基则疑惑的望向枪响的地方。
那是几个青年人。为首的一人握着一杆半自动步枪，枪口冲着天上，嘴里嚷嚷着：“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第653章 小镇的变化
尤基看着面前的那些人。这些家伙大概是村里的居民，都是轻型义体的。尤基认得，其中的一个是村里的二混子，游手好闲的那种人。
这些混混虽然各种胡闹，但是却和当年的以诺不一样。以诺是重型工程机械，收入很高，而且没有家要养，因此过得很潇洒。
但是这些二混子却就是瞎混而已，快要饿死的时候就去帮忙做点杂活，换点铜糖。反正村里的太阳能电池板是公共的，如果连续的晴天，多余的电力不释放出去还会损伤存储设备，因此他们总不至于饿死。
总得来说，这群人在回收站小镇属于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一群人，多他们一个不多，少他们一个不少。
但不知怎么的，这群人居然握起枪来了。
尤基手闪电般伸向肋下。那里有艾铁狼赠予的“铁锤”左轮。但尤基很快还是改变动作，将手举起来，示意自己手上空无一物：“嘿，哥们，我们只是路过。”
“路过？”为首的那人朝天上开了一枪，“我听说这会外面可不太平啊。怎么有人打这儿路过？江湖人？”
他不知道，尤基趁着这个机会，打量了一下他手里的步枪。
非常古典的设计，枪管很是粗糙，枪口没有经过专业的消光处理，考虑到村子的电力状况，能够简单制取的火药种类也不多，子弹威力不会太大。
而且，他们几乎不会枪炮道武学，甚至射击动作也只是入门。
“这话说得。”尤基很快冷静下来，道：“回收站小镇也算是远近闻名了吧。我听说这里经常能挖出一些上古的好宝贝……我们兄弟几个都是松鹰城来的武馆学徒，就想来这里捡个漏。”
这个时候，他可万万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三年多以前，整个小镇的人都知道，少年尤基是跟着一个杀了福利官的侠客离开的。他敢在这里报出自己的名字，别人就敢举报。
据说也有少部分侠客会专门回去杀举报自己的人，但尤基却属于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那派。
“哦……有这回事吗？”那混混头子思考了片刻，“你们不是绿林？听说邻近的镇子被一伙新出现的绿林给抢了。”
“我们今天才出来的！”韩准这才跳起来，“我们可都是良民，良民。”
尤基道：“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你们小镇了。我可没听说，回收站小镇会有人专门拿枪指着外来的客人的。”
“那是以前。”那混混有些得意，“咱们现在都听镇长的话。我们可是奉了命令来收尾家园的。”
六日有些疑惑：“你们？”
“喂，你小子语气不大对劲吧？”那混混有些火气，“知道我们这里死过什么人吗？”
尤基觉得啼笑皆非。
死在回收站小镇的人，明明都是向山斩杀的。这和这些混混有什么关系。当初税务官来的时候，也不见他们在那条狗面前这么勇。
而且这些私造的枪，配上这些三流的枪手，能不能伤到武者还是一个问题咧！
他有些不想和这些人交谈了。尤基道：“我们就在附近看看，你们看成不成吧。不成我们转身就走。”
混混这辈子都没怎么动过脑子，更没有“做决定”这种复杂经验。他挠挠头，最后道：“你们得去跟我见见医生。镇长不出面，他才是老大咧。”
尤基并没有拒绝。他也有点想见见这位老熟人。
很快，混混就“押送”三人，来到了舒尔茨医生的家里。
医生的家还是跟以前一样，镇子里最好的建筑，用金属与混凝土做成的独栋房屋，甚至有几分旧时代的风情。
舒尔茨医生还是那副红色的钢铁面孔。
但不同的是，尤基觉得舒尔茨医生变得比以前强势很多。
在尤基的回忆里，舒尔茨医生虽然有些贪，但大体上人还可以，有点所谓的“服务精神”，只要给他钱，总能在他这里换来满意的治疗。他也没什么高姿态。
但是就在刚才，他看见舒尔茨医生咆哮着呵斥了那些“守卫家园”的混混。
“你们居然这样对待来镇子里做生意的人！”舒尔茨医生叫道：“叔叔是让你们防卫绿林，不是让你们……”
那群混混忙不迭的点头哈腰，逃也似的离开了舒尔茨医生的小屋。
舒尔茨医生这才转向尤基三人：“不好意思，那些家伙不懂事。”
尤基敏锐的意识到，舒尔茨医生的客厅里面，安装了防卫系统，数个区域都藏着枪口。
——以前没有注意到吗？还是说……
六日有些好奇：“那些家伙是人身依附于您的叔叔吗？城外聚居地这样搞的可不多吧？”
舒尔茨医生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而尤基也惊异于，自己居然看出舒尔茨医生的装模作样了。
舒尔茨医生说道：“您们这些城里来的人是不知道啊，我们荒野聚居地日子很苦的，三年前连着两拨绿林来袭，还是很有名的那种，甚至还有大侠客路过，在我们这里斩杀了福利官，乱得很。我叔叔也是没办法……”
——屁！
尤基嘴唇抿得很紧。
这些家伙，居然把师父也算作“乱”的一拨。
六日道：“死了两个有名的绿林啊……白银传动轴莱夫和连环导弹格利亚德？”
舒尔茨有些惊讶：“确实……啊，也对，你们是武者圈子的人，对这些消息是敏感一些。”
六日道：“那小镇的门口插着的那根棍子，也是传说中白银传动轴的兵器了？一艘宇宙突击舰艇的转动轴部分？非常强大的材质？”
舒尔茨医生点了点头：“是这样……”
六日道：“我们是来你们小镇买比赛能用到的东西的，那这样，那根棍子你们卖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