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看来，虎鲸“天生就觉得能吃的玩意”里面，不止包括了大型鲸鱼，也包括了海豚。虎鲸是会对这大鲸鱼与海豚产生食欲的。
那三头小虎鲸也是这样想的吧。他们喝一口带血的海水，还得专门转过身去，甚至用尾巴挤走那两只海豚。
“真不知道这种关系是和谐还是惊悚。”向山如此感叹道。
“虎鲸们也很不容易的，先生。”克莱代奇如此解释道：“生长期的小子们另说，生长到一定程度、完成生育之后的成年虎鲸，是会主动选择像人类那样完全义体化的。他们也知道，饥饿到极点的成年虎鲸对其他的鲸鱼都是巨大威胁，所以会主动这么做。都是很好的伙伴。”
克莱代奇介绍完虎鲸之后，又用嘴与脸颊蹭了蹭向山的肩膀：“你好啊人类。我的名字，以人类的语言来讲，叫做克莱代奇。这是我的朋友希卡茜。还有那三头虎鲸，名字分别是里纳尔多、塔卡塔还有吉姆。大家伙叫做霍普金斯，是很好的鲸。”
克莱代奇是一名天才，是海豚中不可多得的优秀个体。
所有海豚，以及与这些鲸类在一起的人类，都是这么判断的。
克莱代奇到场之后，那些尚且年幼的虎鲸，以及沉默寡言的大鲸，就都自动将交涉的任务交给了克莱代奇。
向山不大明白海豚的利益，习惯性的伸出手，然后……尴尬的握住对方的肉鳍，轻轻摇了摇：“你好，朋友。”
克莱代奇说道：“你伙伴的事情我已经听说。海豚们正在搜寻。”
向山点了点头：“谢谢……”
“不过你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对吧。”克莱代奇说道：“比如说……呃，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现在身上是没有任何浮力装置的，整个人也浮不起来。如果我们不能找回你同伴的话，你有什么打算？”
向山道：“自然是朝着约定好的地点进发。我们约定了几个地点。我会继续前往地点A，并且在那里呆一段时间。如果我的同伴们判断自己无法按时抵达地点A，就会先前往地点B。”
当然，侠客们彼此联系，还有一个较为简单的办法，就是“做大事”——比如“刺杀掉某个有名的军官并留下讯息”之类的。这样子，侠客们在寻找特定同伴的时候，就可以晓得一个大致方向与大致范围。
不过……也不知道鲸鱼们对人类内部纷争有什么看法，这一点姑且就不提了。
克莱代奇晃动脑袋：“哦，一个人在海底走，那可真不容易。而且你身边的这个孩子，似乎还是完全的肉身。这应该不大好适应深海。”
向山挠了挠头。这倒是他没想到的。按照他原本的预想，在最危险的时刻，这逃生舱会被抛出去，让潘尼珂自己寻找出路。毕竟用到这玩意的时候，他与其他人大概都自身难保了。
但海豚既然把潘尼珂带了过来，那他就没有让小女孩一个人去海上求生的道理。
“说个大致方位吧。”克莱代奇道：“我们或许可以送你一程。”
“北偏西。”向山说道：“越过大片的海岭与海沟之后就可以了……”
向山现在的义体，还真不一定好越过海沟。他倒是可以在海里起跳。但万一没跳过去，这义体就会直接沉底。
那可不大好。
“嗯……那个地方……”克莱代奇沉思片刻：“有些不大好。那里人类活动比这里要密级一些。我们不是很希望出现在人类面前。虽然刚才我们就已经暴露了，但是我们还是希望能够尽量藏好自己，不要再出现在那些人类面前了。”
向山点了点头：“可以理解。”
克莱代奇道：“这样吧。你介意稍微绕一点路吗？我可以带你到我们的基地附近。我会同我们的其他伙伴交涉。我不确定是否可以带你们进入基地，但是至少可以给你们弄点补给，让你行动稍微自由一点，也可以给这个幼崽换一个更加安全的载具。但是相对的，我们也希望你在离开之后，不要向其他人类透露那个基地的位置。”
向山稍稍思忖片刻，然后点了点头：“这是当然的。”
于是，克莱代奇又用其他的语言对鲸鱼们交谈，传递了自己与向山交涉的结果。
虎鲸们似乎有些不大乐意，叫了几声。而向山身下的鲸鱼则加快了游动的速度。
潘尼珂的逃生舱跟不上鲸鱼的速度。虎鲸们用脑袋把这玩意顶到了霍普金斯的面前，然后霍普金斯如法炮制的吞了这个载具。
潘尼珂吓坏了，一开始哇哇乱叫。不过她很快就明白那儿没有危险。她反而对这个新奇的环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把脸贴在玻璃舱门上，打量这巨大鲸鱼的口腔内部。
向山则十分好奇的问道：“霍普金斯先生……或者女士，到底是什么鲸鱼？他看着不像是传统的须鲸。”
“哦，那个啊，是假牙。”虎鲸塔卡塔回答道：“霍普金斯的祖先好像是被人类称作抹香鲸的。”
第873章 鲸们
“抹……抹香鲸？假牙？”
“人类就是这么叫的吧。”虎鲸塔卡塔如此解释道，也不知道他说的是“抹香鲸”还是“假牙”。
鲸鱼分为齿鲸与须鲸。顾名思义，齿鲸就是长着传统的锥形牙齿的鲸鱼。这类鲸鱼多是传统的掠食者，以体型较大的生物为食。
而须鲸则不同。须鲸的牙齿完全退化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口中细密的鲸须。不同于磷酸钙构成的牙齿，鲸须的主要成分是角蛋白——从这个角度来看，须鲸的鲸须更加接近“毛发”。
须鲸会大口吞咽海水，然后抬升舌头,将海水从口腔之间挤压出去。海水穿过鲸，须鲸须则会截留海水中大量的浮游生物。从肉眼不可见的水蚤、到体长近米的中大型鱼类，须鲸基本什么都能吃。
抹香鲸是一种大型齿鲸，主食是大型软体动物——比如以大王酸浆鱿、巨枪乌贼为代表的深海大型乌贼。他们也因此拥有超强的潜水能力。深海的乌贼运动能力不强，面对抹香鲸基本没有反抗能力。抹香鲸那占据身体三分之一的巨大头部，实际上是被油脂占据了相当一部分。这巨大的腔体，也是他们释放强大超声波的器官。
但是相对的，抹香鲸的下颌非常非常的小。
与他巨大的额头相比,小得可怜。
“啊，是这样没错，所以霍普金斯他们的下颌骨也是人造的。”虎鲸叹息一声：“如果不人工扩张口腔大小，他们根本吃不饱哩。”
典型的须鲸，如蓝鲸，都拥有一张巨型的嘴。甚至这还不够。蓝鲸的下颌到腹部之间还有非常多的褶皱。这使得这部分的肢体可以扩张得很开。蓝鲸可以一口吞下大量的海水，然后再慢慢的滤出里面的微小生物。
但抹香鲸那个嘬鱿鱼的小嘴，根本做不到这种事。
就算安装了人造的下颌也不行。
而解决这一难题的，还是义体化改造。
人类使用一种类似于“造瘘”的技术，在霍普金斯等抹香鲸的口腔末端开了几个口子。这些口子绕过了重要血管与体腔，同时嘴部内侧也有大量类似于鲸须的过滤网。
同样是滤食性生物，鲸鲨这种软骨鱼就不需要用鲸须来过滤海水。鲨鱼所拥有的板腮腮耙稍微改改就能承担类似的任务。鲸鲨只需要大口吞水，就能做到与须鲸差不多的事情。
而一些掠食性的鲨鱼，甚至还将“大口吞水”当做加速的手段。
这些经过改造的抹香鲸们，在经过了一些训练之后，也能掌握类似的手段。
这些基准化的巨型齿鲸，在义体与改造的作用之下，完全改变了食性，甚至还游得比祖先更快,更有力了。
听闻这些，向山倒是对这些鲸鱼背后的人类感到惊叹。
这些鲸鱼是在一号感染事件之后获得智慧的。由于人力有限，所以当初试图为生物圈保留火种的人们，会优先抢救“更有可能得救”的动物。
那個时候，最成熟的基准化改造流程就是智人的基准化改造手术。也就是说，越是接近人类的动物，拯救的难度就越小。
拯救鲸鱼的成功率，是远大于拯救鲨鱼的。
这些鲸鱼是在鲨鱼灭绝之后才获得了现在的智慧。就算第一代的鲸鱼还记得祖先的故事，他们很难以一个科学的视角，对鲸鲨一类动物进行详细的描述，更不用说以此为基础设计基于鲸鱼的肉体改造。
人类祖先代代相传的经验与故事，都在无文字的时代被人类自己无意识加工成了神话。一位神话中赫赫有名、功业众多的英雄，其英雄事迹可能是来自更多、更古老的神话英雄。而那些英雄的原身，则是更多已经被遗忘的祖先。
“或许赫拉克勒斯猎杀剥下尼密阿巨狮的狮皮的传说功业，来自于某个猎杀了大体型狮子的酋长向子孙吹嘘生平得意之事的闲聊。”曾经有朋友对向山这么形容道。
人类尚且如此，获得智慧之前的鲸鱼就跟不用说了。
向山思考的时候，一头虎鲸发出一阵呜咽。他似乎是饿得受不了了。随后，向山脚下的抹香鲸也叫了两声。
那只叫做里纳尔多的虎鲸转向,去往抹香鲸的身下。
向山奇道：“这是做什么？”
“吃奶。”克莱代奇解释道：“大型鲸鱼的乳汁,是我们唯一能够稳定获取的食物来源。虽然电能取代了大部分呼吸产生的能量,但是肉身对营养物质还是有需求的。现在的海里可没有多少能供海豚狩猎的的大鱼……”
鲸鱼群体的蛋白质、脂肪，全凭这些大型鲸鱼的乳汁了。
这些大型鲸鱼也是经过基因调整，分泌乳汁并不看是否在养育幼崽。鲸鱼的乳汁与陆地动物也有很大不同。鲸鱼的乳汁，脂肪含量极高，放到海水之中，一时半会都没法化开。而且鲸鱼可以依靠自身的力量喷射出乳汁，而不是像陆地哺乳动物那样，需要幼崽主动吸取。
这些大型鲸鱼就是依靠自己体能的优势，长途跋涉，到不同的海域滤食浮游生物。在这个大灭绝的时代，海洋的生物密度极低。若是只在一个地方取食，很容易把当地的动物吃得绝种，所以大型鲸鱼们只得如此。
有些时候，他们还需要带上食量最大、最需要食物的成长期虎鲸。
成年的虎鲸会主动进行完全义体化的改造，彻底摆脱饥饿。但是这些未成年的虎鲸与人类相似，过早进行完全义体化，会导致本能与义体的激烈冲突，而出现巨大心理问题。
况且，成年虎鲸过于凶悍，但是幼年虎鲸的话，须鲸化的抹香鲸单凭体能优势就能让他们冷静下来。就算他们失去理智也不可怕。
向山叹息：“当初你们是怎么想着……生活在一起的？”
“活下来的就我们这些了。”克莱代奇说道：“大型鲸鱼只有个位数，还分属不同的种群，是依靠克隆技术才代代相传的。他们也很惧怕孤独。而我们也离不开他们。只好在一起了。”
昨天看了点鲸鱼的纪录片，忘记了时间。不好意思各位。
第874章 那头蓝鲸的故事
克莱代奇的话语之中透露出了一种孤独感。
抹香鲸、虎鲸以及许多种海豚，都是群居动物，有着数量庞大的家族。他们是在一起行动的。就算是不同的群体的同类，也可以依靠原始的语言进行一定交流。
在海中，鲸鱼的声音可以传递很远很远。声音和光不一样，它可以更为轻易地绕过许多阻碍。
或许以人类的视角来看，两头鲸鱼之间彼此是见不着的。但是在鲸鱼的视角来看,他们一直在一起。
鲸鱼们的歌飘荡在整个海洋之中。
当然，仅限于两百年前。
现在的鲸鱼们已经失去了那飘荡在海底的歌。他们非常的小心谨慎，将自己的歌声伪装起来。
这几代鲸鱼，都努力让自己发出的声音，去贴合海底的次声波杂音——去贴合大海与大地运动所产生的些微余波。
在人类的分析仪器上，鲸鱼们所发出的声音与原本的环境噪音混杂在一起，只会被当做偶尔诞生的自然的峰值。
他们只能将自己的歌混杂在大地与海洋的声音里面，小心翼翼的隐藏自己。
而向山现在所听到的对话,以鲸鱼的标准来说,就相当于人类将声音压到最低，以气声对话。这样子声音传到远处，就会非常微弱。
一百多年来，这个群体就没有用他们看来正常的方式说话。
每一头幼年虎鲸从小就被叮嘱，不能放开了说话。
他们必须避开人类。
他们已经这样生活了近两百年。
这些都是克莱代奇告诉向山的。
从克莱代奇的话语之中，向山感受到了一种压抑与孤独。而奇妙的是，这是让他最有共鸣的部分。
“我还从没想过，我能在鲸鱼跟海豚身上找到这种共鸣感。”
向山如此感慨道。
“你作为一个外面的人类，也会感到压抑与孤独么？”克莱代奇很是惊讶：“你应该有很多同类。”
向山看了看克莱代奇，又看了看脚下的鲸鱼与虎鲸。
“可能我与我同类的差别，比你和你这些伙伴的差别要更大一点吧。”向山如此说道。
克莱代奇点了点头：“也许真的是这样。你们人类数量很多。或许总会有和你很像的人类。”
向山失笑。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有一头海豚会这么安慰自己。
不，仔细想想，这自己这几個小时的经历都很奇幻。自己居然就这样坐在一头抹香鲸的头顶，在海底穿行。
——还真是……
向山的思绪开始飘到自己那些老朋友身上。
跟他相似的人……
神原言叶虽然完全不打算讲道理了，但方才有一点说得没有错。
虽然从“武神更生”来看，“向山”断断续续的活了两百年。但相对于每一个个体来说，他们都是从“唯一败”之前,突然在这个时代复苏，每一个他都是新的他。
他当年的老朋友，却都是一直活过来的。
他和老朋友之间，隔着两百年的岁月。
而他与这个时代的新朋友之间，也隔着两百年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