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会觉得胜利很刺激。
第1028章 无刀取
布鲁斯的话确实让陆轩宇开始思考了起来。
“穷文富武”可不只是体现在“饮食”这个小项目上。
“文”的至高追求，一切经验，都是可以落实在“文字”上的，不如此，则不算“著书立说”，自然也称不上“文”。但是“武”的极境却往往不落文字，武师也未必知道如何去描述自己的经验——这不在他的专业范围之内。
“文”的信息，复制成本很低，不过是书籍罢了。而在电子书出现之后，这个成本更是无限趋近于零。但武者的经验，却依旧以面对面传授为佳。
陆轩宇有很多个教练。基本上陆轩宇想要学习什么武术，或者有一个什么流派的武术家从海选中脱颖而出，向山就会去相关门类的道场找一个水平最高的教练跟一个颇有水平的陪练。很多拳种的道馆、武馆，现在都是完全公开、明码标价的。而陪练员的薪水，也是可以谈的。
陆轩宇平日的陪练者就已经接近顶峰了。
除非真的有什么极为隐秘的流派，才能让陆轩宇有“见识到更多”的感觉。
但是嘛，现实很残酷。这种隐秘的流派，多半弱得很。
他们或许可以依赖一些招数，欺负欺负普通爱好者。可一旦进入专业领域，任何一个流行拳种的职业好手，都能轻易击败这些隐世高人。
说白了，这些隐世高人一缺乏脱产训练的资源，二缺乏同水平高手的相互砥砺，三来，真正有天赋的格斗者都去打拿钱多的比赛了，哪里轮得到这种小流派吸收？
越是接近人类的极限，“努力”的性价比就越低。从九十八分到九十九分所需要付出的汗水，或许十倍于从一分到九十分。而人类的极限就在一百分了。
可陆轩宇起步就是一百二十分。
陆轩宇平日的陪练至少都是九十分起步的大师。
现在，就算让他面对身心调整至巅峰、能展现出九十九分水平的强者，他也只会觉得“比平时更强一点”。
陆轩宇最终发现，这比赛既无法让他感觉到紧张刺激，又没法让他见识更多……
在他心中，这一场天下第一武道大会脱去重重光环之后，还真就只是一份“工作”，而且还是已经预支了报酬的工作。
向山让他重新站起来，他为向山夺取荣誉，以证明向山的理想是正确的。
而向山也已经预支了这份报酬。
甚至还要更多。
陆轩宇自己游历世界的时候，是无法见到如此多顶尖的职业运动员的。那个时代，他在票友圈子里名扬四海，每一个尚武之风浓郁的地方，都有那么几个人知道他的事迹，但也仅限于此。这个圈子基本不会与真正的顶尖好手产生交集。
向山将全世界武术的精华放在了他面前。对于向山来说，这属于“再生产活动”的一部分，是企业宣传战略的准备工作一环。但对于陆轩宇来说，这是“站起来”之外最棒的酬劳。
因此，作为武人的陆轩宇，最担心的反而是自己的表现，对不起自己预支的“薪酬”。
一开始的时候，陆轩宇还觉得自己胡思乱想，说不定会影响自己的心态。
可是到了这个关头，从诺维奇教练到其他团队成员，都没有在意陆轩宇这微妙的态度。
很快，陆轩宇迎来了自己的第一场“持械”比试。
对手是来自日本的剑术高手，萨摩示现流当代的天才。
萨摩示现流是萨摩藩的御用流派，亦名“自显流”。它的特色是强调由上方斜砍的大袈裟斩，希望在第一击就把敌人砍杀。据说日本警视厅现在还有传授此种剑术的现代变种。
萨摩示现流并不符合日本现代剑道规则，那名剑手申报的规则也更接近Hema规则——欧洲史实持械技术规则。他与陆轩宇都可以自选武器形制。武器是由未开刃的碳纤维制成，有额外配重，手感与重心都与真剑没有任何差异。双方的武器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制作完毕，并送到双方手上。双方有一个月的时间熟悉武器。
那名日本人选择的是一把大太刀，长度接近人类身高。那名武者甚至是扛着那一把超长的刀的。
“我还真没见识过这种，我以前都是教徒手的。”诺维奇教练嘟囔道，“团队分析结果，那小子肯定就是赌自己一击能中了。按照常理来说，避过第一刀就赢了一半。但是，老板的意思，你知道的，你有漂亮点的赢法，对吧？”
陆轩宇手中的是一把苗刀。
他不可能就为了这一场比赛重新去学一门刀术，所以就选择了自己本来就会的。虽然他还有八斩刀、六点半棍跟菲律宾棍术之类的持械套路可以选择，但是既然这个家伙提出比剑术，他就挑一把最接近日本刀的武器。
他想要在对手最强的领域挑战对手。如果不这样，那比赛就太无趣了一点。
只有这样，这样才能算是有“挑战性”。
随着裁判一声令下。那名剑手将大太刀举过头顶。排除掉专业的运动员来看，这名武者的臂力可称“惊人”。
他就这么举着大太刀，发足冲向陆轩宇。在距离陆轩宇还有两米左右的时候，他口中发出尖锐的怪啸：“啊——！”
萨摩示现流的武者将这种手段称之为“猿啸”。他们或是相信这样能让发力更加畅快，或是觉得这样气势更加可怖。
而就在这一往无前的气势之下，大太刀带着恐怖的力量斜劈了下来。
陆轩宇此时此刻脑海之中闪过的，却是自己祖师李小龙那标志性的“怪吼”。他在这一瞬间觉得喉咙有些发痒，仿佛也该这么吼一嗓子。
而他的行为则完全独立于此时此刻的杂念之外。
他双手握住刀柄，斜着挡在自己正前方。这名日本剑客对距离的把握没有任何问题，陆轩宇的苗刀正好撞击在他大太刀威力最强的那一处。
碳纤维的刀碰撞，发出类似金属的脆响。而在这种状况之下，那小子居然没有被反震得握不住刀，而是又加了一把力。
但是陆轩宇却转为单手握刀，引导着苗刀绕着自己头脑转动一圈。苗刀轻灵的运动之下，大太刀的力量被偏折了，陆轩宇牵引着对手的力，将之宣泄到自己身后。
陆轩宇则随着这一手近身一步，距离对手已经只剩下半米。
大太刀砍在地面上然后弹起。那名武者想要后退，但是陆轩宇却是一个滑步，如影随形。
他就这样伸出手，搭在了对手两手之间，大太刀的刀柄之上。
“啊！”
随着对手的一声惨叫，陆轩宇单手握住了大太刀，将之从对手手里夺了下来。
第1029章 一路胜利
“抱歉，实在是抱歉……”
比赛之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反而是陆轩宇这么一个胜者。
“无刀取”，被日本剑客视作新阴流神髓的技术。新阴流在日本最早提出了所谓“活人剑”的概念，不提倡以杀戮为目标，不以杀人来练剑。“合理的锻炼便是全部”的理念，也比传统的武术更加契合现代的观念，更加契合于技术进步的历史潮流。
而现存的苗刀刀法，亦与新阴流有亲缘关系。明代名将戚继光曾在某辛酉年，于战场之上缴获了东洋浪人的《猿飞阴流》之剑谱。戚继光以自身的武艺为基础，吸收了阴流剑谱之后，自创《辛酉刀法》。
“猿飞阴流”正是“新阴流”的元祖。
当然，经过了数百年的发展，两路武术早已各自发展出各自的风采。但是由于武器形制，与技术上仍有可以相互借鉴的可能性。而陆轩宇的好友陈锋，则是最喜考证的学者型武术爱好者。
陆轩宇此时此刻的能力，足以驾驭任何剑技了。
只是，他这一次却觉得自己做得不够漂亮。
他扭伤了对手至少四根手指。
“无刀取”的真正奥义所在，是“力”的对比。大凡靠“刃”杀伤的兵器，握法都有窍门。人往往不会用全部的手指去握紧武器。尤其是双手剑，十指紧握，则意味着双手相互限制，人便难以驾驭“刃”，且容易出现刀刃与施力方向不对——即所谓“刀筋不正”的弊病。
甚至弓箭之法中，握弓的手，食指中指也不会用力，主要靠手掌推弓，以避免手指干扰精准度。
而“无刀取”瞧中的正是这一点。正常人双手握剑，食指中指未尽全力或不用力。若是这个时候，有一只手五指全力握住刀柄，自然能将刀夺下。
类似原理的技术，甚至会延续到数百年后，声子刀与磁力陷阱的对抗之中。当然，陆轩宇并不会知道这一点。他只是觉得抱歉。
在他看来，最为完美的无刀取，应当是巧妙的夺下对手的刀，在对手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便已经完成。
他只不过是依靠超越人类的反应速度强行窥探时机来夺刀罢了。他对刀剑的理解不够，以至于夺刀的时候，伤到了他人的手指。
而“伤害一个剑客的手指”在陆轩宇看来，是有些过份的。
对面那个日本人并不晓得陆轩宇在想什么。若是他晓得了，只会愤愤不平的骂一句“凡尔赛”吧。实际上，无刀取这种技巧，从古到今都很少有人在实战之中使用出来。大多数人亦不是在实战之中主动施展，使用这一手，要么是被逼无奈，要么是剑术水平差距极大的炫技。
陆轩宇却丝毫没有炫技的自觉。他只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他确实有很多种选择，但是“无刀取”无疑是最华丽的。这是他的“工作需要”。
而他只觉得自己的技术还不够。
在陆轩宇之前，大多数武者的“格挡”与“闪避”都高度依赖“预判”。由于全世界人类的身体构造都是一致的，因此人能做出的动作也就那么一些。“武术流派”不过是从这些动作中选取一些技法进行组合，而所有武技都有共通的逻辑，因此高手看着对手的肩膀，就能在对手出招之前大概预判动作，然后决定是抢攻、格挡还是闪避。
格挡或化解的动作，往往是在攻击动作完成之前，便已经完成。
这便是一般意义上的“后发先至”。
但是陆轩宇却是一个异数。他是凭借自己超人的反应速度，看到对手的出招之后，才开始格挡与闪避。
一般来说，这样子做肯定是会“慢半拍”的。而人类的反应速度也是有上限的。
但陆轩宇却已经超越了这个“上限”。
实际上，在此时此刻，陆轩宇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漫长的训练之中，他依旧遵循着传统的武学逻辑去精进武功，但是他的超人反应与思维速度，已经超越了这种逻辑的上限。
他此时此刻，只觉得自己的“技术”不够好。他根据招式的原理推测，真正的剑圣，大约是凭借经验进行预判，然后在力的博弈之中夺下刀，所以他觉得纯凭反应弥补经验的自己属于“技术不足”的一方。他尚未思考如何寻找技术来发挥这份反应。
但是在与布鲁斯聊过之后，陆轩宇调整了自己的心态。他的心思已经抽离了出来，从一个更加客观的视角看待自己的对决。当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技术尚未完成”的时候，便已经是走在了通往更高层的道路上。
从第四天开始，陆轩宇的垫场赛中增加了新的“跨拳种表演赛”。这种表演赛主要便是已经被陆轩宇淘汰掉的对手之间进行战斗。一些选手已经败了，丢脸便丢了，也不在乎太多了。在这种时候，多拿点出场费也是不错的。况且，所有武人都天然关心着一个问题，所谓“武无第二”，什么样的技术体系最能打，大家也都很好奇。
这正好是一个舞台。
在这之后，陆轩宇也迎来了自己的第一场全甲格斗。
向山一开始其实不大想加这一局比赛的。原因在于，全甲格斗要求使用“欧亚大陆十三到十七世纪史实铠甲的形制”，且“必须采用史实中存在的材料”，补充规则还包括“如果选手所再现的时代地区（通常为13到17世纪的欧亚大陆）确实缺乏某些部位的防护，那么这些部分就必须有隐藏在史实外观下的符合规定的防护部件”。
每一条都让向山大呼“食古不化”“不可理喻”——当然在陈锋这样的人看来，向山才是比较不可理喻的一方。带着点“考据”的古代武学复原，这么玩才有意思。
陆轩宇最终穿着一身宋末形制的山文铠，配上明王愤怒之相的面甲走上了战场。除开电镀的科技风装饰纹路以及超人企业商标之外，倒也基本符合历史。
“电镀处理是超人企业企业文化最后的倔强。”向山如此断言。
这一把比试其实比较无趣。陆轩宇体能优势在这一局里进一步放大了。全甲格斗的参赛者是身披几十斤甲胄比赛的。但是，陆轩宇的义肢不会因为负重而感到疲倦，更不会因为疲倦而出力下降。
最终，陆轩宇是灵巧绕到对手身后，握着兵器的一只手拿住对方肩膀，另一只手用摔法将对手掀翻。对手没能爬起来。
他似乎感觉到，前几场柔术比试的经验，在自己身上重新组合。
陆轩宇尚不知道这种组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再然后，便是疯狂的拳击一日。
由于之前的几场拳击比试，半数拳击选手都近乎屈辱的选择了点数制。对于拳击这种击打次数极多的运动，“点数制”是不常用的。这实际上很有可能造就一种可笑的发展，所有人都去追求不那么有效、但是能拿点数的打击，而摒弃一击KO的可能性。再然后，一些被打得满场乱窜的家伙，最后一计算点数会发现他们反而是更高的一方。
向山的超级计算机里，已经有无数AI证明过这一点了。
这样的观赏性也很差。
一般来说，只有相当业余的业余比赛才会选择这么无聊的规则。两名业余拳手，确实很难指望打出KO。
但是，那些职业拳手却完全不能指望KO陆轩宇。至于“优势”……
一个不怕受伤的义体人拳手，想要取得比赛中主动进攻的“优势”，实在是太容易了。
他不怕受伤，受伤对他来说只是“更换零件”而已。。
但是，还有一部分顶尖拳手，拒绝了这样的规则添加。
首先，陆轩宇此时此刻虽然很强，肝区、太阳神经丛之类的弱点，陆轩宇确实没有了。但是他依旧可以被打出脑震荡来。很多重炮手依旧存了击倒陆轩宇的心思。
另外，这些顶尖拳手基本没有打过“打击点数制”的比赛。他们的技术系统是为了“击倒”、为了“胜利”而存在的。他们自己不习惯在点数制度下进行拼杀。
添加这一套规则，反而是扰乱了他们原本的技术体系。
量级较重的拳王们，纷纷选择了保持原本的规则。
但陆轩宇是无所谓的。
拳击已经是他最为熟悉的技术了。向山的陪练机器人最擅长展现的，就是直来直去的拳击技术。而那些陪练机器人所吸引来的拳击手，也都是拳王级别。
他早已见识过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