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面纱
上午从康德科高中离开，贝尔曼驱车前往湾区西南部的小城帕罗奥图，他今天要去帕罗奥图高中面试篮球队主教练的职务。
他将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换了一套像样的西服，一路上他不停照着车镜，给脸上擦一点面霜来掩盖昨晚大醉后的颓唐。
帕罗奥图高中主教练的职位对他而言是个机会，一个翻身的机会。
35岁之前的贝尔曼可谓顺风顺水，他圣母大学毕业后留在学校篮球队担任助教，同时修习社会学研究生学位。
研究生毕业那一年他和相恋多年的女友结婚，并很快拥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他对篮球充满了热情，并且在助教位置上不断提升自己，他的目标是在35岁之前成为NCAA一级球队的主教练。
但1977年他被卷入了一桩赌球案件，这件事被NCAA迅速压制而没有发酵，但贝尔曼因此丢掉了工作。
虽然事后调查证明他是清白的，可他的工作岗位已经被人取代，无法再恢复。
紧跟着他和妻子出现婚姻危机，两人于1979年离异，女儿跟着妻子去了新泽西。
在此期间他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每周要去互助会报到进行戒酒治疗，但没有什么效果。
今年春天他突然接到曾经的队员、学弟弗兰克-阿洛克的邀请，让他来旧金山，说要开设一个长期的篮球训练营，需要找专业教练来帮忙。
经济形势下滑，找不到出路的贝尔曼便来到了加州，那个年代有很多中部地区的人前往西海岸做加州梦——雷蒙的朋友伊斯贝尔也是其中之一，他后来和罗斯一道创立了“枪花乐队”。
以贝尔曼的能力，夏令营完全是大材小用，而且他又脾气暴躁，在球场上出口成脏，少不得被客户投诉。
所以，去从事一项专职的球队教练工作，才是他最好的出路。
帕罗奥图高中是湾区知名的私立学校，环境优美，教学环境和生源质量都很不错。
能在这儿工作，绝对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抵达这所高中时，校园内白色与绿色的地中海清新风格，已经让贝尔曼昏沉的脑子清醒很多。
而面试也进行的相当顺利，贝尔曼过去的履历以及专业知识，担任一所普通高中篮球队教练绰绰有余。
又因为面试是卡普-拉文介绍的，所以校方已经有了录取他的意思，不过程序上还需要再面试一下其他人，走个流程。
面试结束后，贝尔曼希望能抽时间来学校看看篮球队训练的情况。
体育系主任表示，今天球队正好在进行夏训，可以参观。
于是贝尔曼去了学校体育馆，站在场边近距离观摩帕罗奥图维京人的训练过程。
维京人在加州地区算不上什么强队，球员的水平自然马马虎虎。
看了二十多分钟，只有一个叫迪彭布罗克的白人后卫给贝尔曼留下了一些印象。
其他都是很平庸的普通球员，都没有办法拿到大学的篮球奖学金。
在看着这些球员时，贝尔曼脑海里不断想起两个人：
一个是自己在圣母大学时自己的队员，比尔-兰比尔。
这家伙是个浪费天赋的狗屎花花公子，在大学虚度胡作非为，毕业跑去欧洲打秋风，最近才回美国去了NBA。
在骑士这个烂队找了一分中锋工作，做一个防守蓝领，而以他的天赋，好好努力是可以成为全明星的。
1977年贝尔曼因故离开圣母大学后，就没有人在他耳边咆哮，对他多加管束了。
另一个就是甘国阳，他身上有一种令人迷惑的潜力，仿佛黑洞一般，深不见底，不断地吸引着你。
夏令营10天时间，贝尔曼感觉他几乎每天都在进步，他又像一张不可思议的白纸，你可以任意涂抹。
但事实上，他已经丰富多彩，或许这张白纸实在是太大了。
不知道今天在结课的5v5对抗中他能打出什么样的表现。
带着满腹的心事，贝尔曼结束了自己的面试之旅，校方表示经研究后会慎重考虑，而私下里校体育主任说如果没什么问题，他下星期开学就能来上任了。
中午在帕罗奥图吃了简餐，下午贝尔曼回到了核桃溪，COPA体育中心里空荡荡，只有保洁人员在拖着地板。
去办公室见到阿洛克，他询问贝尔曼面试的情况，贝尔曼说很好，大概率能入职。
阿洛克很为这位曾经的助教高兴，虽然他嘴臭脾气大，但他真的是个好教练，在夏令营真的被埋没了。
而且，夏令营第一年，阿洛克要为自己的口碑考虑一下，不能再有投诉了。
贝尔曼则问起最后一天5v5对抗赛的事，阿洛克挑了挑眉，道：“你是关心阿甘的表现吧？”
“当然，别卖关子了，他拿了多少分？”
“很遗憾，阿甘在上午的对抗赛里，一分都没有拿。”
“一分都没有拿？他得了0分？伱在开玩笑，怎么会。这头猪，就是乱扔也该扔进去一个。”
阿洛克笑了笑，道：“因为他一个也没有扔，他是故意没有出手的，别人和他差距太大了。”
“故意不出手？这个装模作样的狗崽子，那…那他的球队赢下比赛了吗？”
“当然，赢了。他只是不得分，但抢了44个篮板球，还给了对方12个封盖。事实上他还是放水了，不然比赛根本进行不下去，对手没法进攻。我早说了，他不属于这里，大家都是来玩，来体验的，这家伙是动真格的。”
“……他娘的，上一个能这样做的人是谁？你说是谁？”
“上一个？比尔-拉塞尔，据说他在凯尔特人参加训练的时候，如果好好防，队内对抗赛都进行不下去。不过我觉得，这小子没有拉塞尔那么好的弹跳和爆发，但他比拉塞尔还要狡猾，并善于操纵队友和对手的心理。他才十六岁，天呐，我甚至感觉，在场边做裁判的我都被他支配了。”
阿洛克的话听起来不可思议，往甘国阳身上又笼罩上了一层更为神秘、诱人的面纱。
贝尔曼咬着手指，他很想知道这家伙未来到底会成长成什么样子。
第22章 华人与篮球
甘国阳和甘国辉结束了10天的篮球夏令营，收获还是很大的。
10天时间，基本覆盖了篮球技术的方方面面，为甘国阳来了一次全面的补课。
加上有贝尔曼的小灶，甘国阳的篮球技术基础得到了夯实。
之前他一直打街头3v3，3v3对技战术的要求是相对单调的。
到了真正的5v5对抗赛，对一个球员会提出更加全面的要求。
这次训练营，甘国阳的目的达到了，150美元没有白花，总体满意。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同营的队友水平实在次了一些，他们都只算爱好者。
甘国阳的很多技术没有在赛场上验证的机会，结课的5v5对抗他稍稍发力，对手就倒下了。
想来也很正常，一群13、14岁，身高不到180的篮球爱好者，面对一个16岁身高两米多，全面而强大的中锋，的确是没法打。
两人下午回到甘家菜馆，发现这里已经大变样。
之前放置在大厅摆菜的蒸汽台被拆掉，换成了一个木制平台。
店里增加了音响、话筒和激光镭射灯，原来放置关公像的地方增加了一面酒柜，大量酒水整齐摆放，哪里还有之前中餐厅的样子。
甘国阳差点以为餐厅是不是倒闭换东家重新装修了，出门瞄了一眼牌子，还是甘家菜馆没有变。
看样子甘炳光和甘有堂彻底接受了乐队驻场演出的模式，以此来吸引旧金山数量庞大的音乐爱好者和边缘群体。
他们还打开思路，雇了两个漂亮华裔姑娘做服务员，并在后厨增加了一个洗碗工。
甘国阳从此不用再送外卖，他的任务是专心上学打球，因为他的存在，甘家菜馆在华人圈中开始有了名气。
大家都会说，“就是那个篮球小子家的餐厅，他们在比赛里赢了旧金山街头的头号球队。”
在任何社会，名气往往伴随着财富和地位，难怪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
16岁的甘国阳在街头打出了名气，因此想要为他的篮球之路提供助力的，可不止卡普-拉文一个。
15号这天，甘家菜馆的房东陈耀明，带着儿子陈星，以及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登门拜访。
陈耀明一改当初讨要房租时趾高气扬的嚣张模样，笑呵呵的对着甘炳光敬茶倒水，说现在甘家菜馆做的好，有地段一半的功劳。
甘炳光懒得搭理陈耀明，不过那老头却有来头，他是旧金山中华侨民奋进基金会的副主席黄邵华。
华人在旧金山有上百年的移民历史，太平洋铁路就是用华人的血肉铺设出来的。
为了在遥远的异国他乡生存，华人们都抱团取暖，大大小小的商会、帮派因此成立。
随着时代的发展，它们中有些逐渐消亡，有些则正规化、金融化，中华侨民奋进会是旧金山最大的华人基金会之一。
甘炳光一家当初移民来美国，就得到过奋进会的资助，他开餐馆也得到了奋进会的支持。
黄邵华此行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出资赞助甘国阳打球，他的衣食住行，以及训练、上学的各项费用，将由基金会全包。
还说以后会多领人到甘家菜馆消费，听说这里有位厨子厨艺很高超。
黄邵华如此慷慨，当然是有条件的，那就是甘国阳要代表唐人街北侨中学篮球队参加明年的CIF大赛。
“这是我唯一的要求，只要你帮助北侨中学打加州赛，为我们华人争光，以后你上大学的费用我一样可以全包！”
甘国阳问道：“那我要是争不了光呢？”
黄邵华笑道：“那天你和Cancer的比赛我看了，整个旧金山比伱强的高中生，我看没几个。有你在，最起码我们新球队的成绩，不会太难看。”
“北侨中学以前有篮球队，但战绩太差解散了。今年CIF有扩张计划，将增加入围球队数量，我们有机会打出一些名堂来。你可来的正好啊，是我们篮球队急需的人才。”
“小伙子，我知道你很有才能，最近会有不少高中上门找你。我实话“实话实说”，北侨中学篮球资源很薄弱，体育氛围也不浓厚，不是一个适合发展的地方。但我会尽可能给你最优厚的条件，给你最大的支持！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开学前给我答案。”
黄邵华一把年纪，脸上已经长出了老人斑，但面对甘国阳这个小辈，说话还是非常尊重和诚恳，也没有搞道德绑架，非要甘国阳加入华人学校的球队。
甘国阳道：“黄老先生，不用等到开学前了，我现在就能给你答案。我爸已经给我办好了北侨中学的入学手续，我肯定会加入北侨中学篮球队的。”
听到甘国阳这么说，黄邵华很是激动，笑得合不拢嘴，嘴里不停说：“我们以后也有个体育明星了，哈哈，我们也有体育明星了！”
随后黄邵华决定，明天晚上在甘家菜馆设宴，请北侨学校的董事会、老师，还有基金会的重要成员，唐人街有名望的人，一起来恭祝甘国阳加入北侨中学篮球队。
这种非常中国式的庆祝方法，弄得甘国阳受宠若惊，自己不过是一个高中生，什么名堂都没打出来，值得这样大张旗鼓吗？
陈耀明见甘国阳疑惑，道：“年轻人，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和黄老先生一样都祖籍东莞，东莞人对篮球的热情，在全中国来说都是独一份的。”
“1949年，那年我9岁，当时我和父母在广州。全广东解放，政府在广州文化公园灯光球场每晚组织篮球赛。哇塞，从北方来的解放军组成的篮球队，各个人高马大，我们广东的球队打不过他们啊。”
“然后呢，一支东莞的球队叫华青队主动请缨，要和北方的队伍较量较量。广州的领导还看不上他们，不给他们登场，他们就死缠烂打，抓住一个球队缺席的机会，先把中南军区的球队干下了马。接着，什么广州市政府代表队，BJ卫戍部队代表队，统统不是我们的对手！”
“哈哈，一连赢了十几二十场啊，把广州灯光球场打成了东莞队的主场。那种气氛，那种骄傲感，三十年过去了，我还记忆犹新啊。”
陈耀明说起篮球往事，原本有些猥琐的面容，一时间竟也闪耀出光芒来。
一旁的陈星却托着下巴满脸无奈，显然这故事陈耀明不知说过多少回了。
黄邵华道：“40、50年代的时候，旧金山出过一个有名的华裔篮球运动员，叫黄显护。他个子虽然不高，但打球很厉害，投篮很准的。46年的时候，我们组织了一支华裔明星篮球队，他领头，连续两次击败美国球队。哇，当时我们这些华人别提有多骄傲了。”
“黄显护还是第一个在麦迪逊花园广场打球的华裔，他为旧金山大学打过球，他的投篮命中率有60%！对了，他和那个卡普-拉文是大学的队友，卡普对你的评价很高。”
“不过后来呢，篮球场上黑人越来越多，你看看街头到处都是那些黑人在打球，越来越少华人孩子去打球。大家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做医生，做律师，没有人想孩子做运动员。”
“美国是一个体育大国，各个地方对体育运动看的非常重，尤其是篮球这种集体项目，关系到地方族群的荣耀，怎么重视都不为过的。”
在很多美国人看来，NBA不过是一个水平比较高的职业联赛，看球就是图个乐。
而当地篮球队和大学篮球队有着更为崇高的地位，是值得付出一切去支持的。
全美有奈史密斯篮球名人堂，在地方，在各个高中、大学，都有自己的篮球名人堂，来传承他们独一无二的历史，让后来人去纪念，去追赶，去奋斗。
甘国阳明白了其中的深意，知道自己肩上有了担子，不过他并不畏惧。
“对了黄老先生，黄显护和您同姓，你们是什么关系？”
“显护是我的侄子，他的第一个篮球就是我送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