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一个最耐心的聆听者，没有插话，没有打断。他知道，姚明心中一定有更深层次的，超越了个人荣誉的考量。这些铺垫，都只是为了引出那个最核心的理由。
“那不是馈赠，大姚。”陆远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是你自己。是你日复一日的刻苦训练，是你对比赛的深刻理解，是你那颗永远保持冷静与智慧的大脑。我只是为你推开了一扇你原本可能需要花费十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找到的门。但门后的那条路，是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走出来的。所以，你所获得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姚明被陆远这番话深深地触动了。但他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充满感激的笑容。
“不，教练。我非常清楚。没有您为我推开那扇门，我或许一辈子，都只能在门外徘徊，想象着门后的风景。所以，无论您怎么说，在我心里，您永远是那个改变我命运的恩师。我对您的感激，永远不会改变。”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水，似乎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他的话锋，陡然一转。
“也正因为如此，教练。我才觉得，我不能再这样‘自私’地，独自享受这份幸运了。我已经拥有了太多太多。这份来自您的馈“赠，这份几乎超越了篮球范畴的力量，它的意义，不应该仅仅是让我个人的荣誉簿，变得更厚一些。”
陆远的心中，微微一动。
他知道，真正的主题，要来了。
“‘燎原计划’的第一批学员，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姚明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骄傲与兴奋。“根据最新的选秀预测报告。在今年夏天的NBA选秀大会上，还会有至少会有三名完全由‘燎原计划’训练营培养出来的华夏年轻球员宣布参选。而且，他们的预测顺位，都非常理想。”
“他们，教练。他们才是华夏篮球真正的未来。而我，”姚明的语气，变得有些感慨，“我只是那颗最初的，负责点燃火焰的星星。现在，火焰已经被成功点燃了。而且火势，越来越旺。所以，我觉得，我作为点火者的历史使命，也应该告一段落了。我需要进入我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了。”
“如果我继续留在这个联盟里，以我现在的身体状态和竞技水平，我还能再拿几个总冠军。也许是两个，也许是三个，甚至更多。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那只不过是在不断地重复我已经做到过的事情。那只不过是在为我那座已经足够金碧辉煌的个人荣誉殿堂里，再增加几座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奖杯。这对于华夏篮球的整体发展，并没有更多实质性的帮助。”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的继续存在，反而会成为一种阻碍。只要我还在这个联盟里打一天球，他们这些年轻人，就永远只能笼罩在我的巨大阴影之下。他们会被媒体称为‘下一个姚明’，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拿来和我进行比较。这对他们的成长，是一种无形的枷锁，也是一种不公平的压力。”
“所以，我决定退役。离开这个聚光灯下的舞台。退役之后，我准备将我未来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燎原计划’的后续运营和发展中去。您为我们搭建了一个全世界最好的平台，我希望，能由我亲手，来将这个平台，建设得更完善，更坚固，更高效。我希望有一天，NBA的赛场上，能够同时有十个，二十个，甚至更多的华夏面孔在同场竞技。我希望‘华夏德比’这个词，不再是能登上头版头条的大新闻，而是一件每个星期都会发生的，司空见惯的平常事。”
“教练，我不想只成为一座矗立在那里的，冰冷的丰碑，让后人们来瞻仰和膜拜。我想成为一座坚固而宽阔的桥梁。我希望，未来能有更多的，比我更有天赋的年轻人，可以从我的肩膀上，安安全全地走过去，去往一个比我所到达的地方，更广阔，更精彩的世界。这件事情的意义，对我来说，远比再拿十个总冠军，要重要得多。”
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话，说得掷地有声。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姚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将一个积压在心底多年，沉重无比的秘密，终于彻底地，说了出来。他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变得无比轻松。
陆远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这个巨人。
在这一刻，他看到的，已经不再是那个当年初入联盟时，眼神中还带着一丝青涩与迷茫的年轻人。姚明的思想，他的格局，他的视野，已经完全超越了一个单纯的职业运动员的范畴。
他真正地，从一个被陆远选中的“作品”，成长为了一个拥有独立思想，拥有宏大愿景的领袖，一个未来足以扛起一个国家体育事业发展的，真正的掌舵人。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骄傲与欣慰，如同温暖的潮水般，瞬间充满了陆远的内心。
这种纯粹的精神层面的满足感，比他率队拿到任何一个总冠军，都要来得更加强烈，更加深刻。
他执教一生，培养了无数的超级巨星。
桀骜不驯的艾弗森，飘逸优雅的麦迪，迅如闪电的韦德，坚韧不拔的加内特，风之子纳什，风城玫瑰罗斯……他们都是篮球世界里百年一遇的天才。他们都在各自的领域，取得了伟大的成就。
但只有姚明。只有他，在抵达了个人成就的绝对顶峰之后，没有选择继续沉溺于对荣誉的追逐，而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一条完全不同的，更为宏大，也更为艰难的道路。
“我为你感到无比的骄傲，姚。”陆远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轻微的感慨。“你做出了一个最正确，最理智，也是最伟大的决定。你今天的这个决定，它的价值，远远超过你拿到过的任何一座MVP奖杯。它将被历史所铭记。”
得到恩师如此之高的评价与肯定，姚明一直紧绷着的肩膀，终于彻底地，放松了下来。他那张严肃了许久的脸上，也终于重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憨厚的笑容。
“不过……”
陆远的话锋，突然一转。他的脸上，也重新浮现出了那标志性的，混合着狡黠与自信的，狐狸般的微笑。
“你就这么确定，你能带着一座总冠军奖杯光荣地退役吗？你可不要忘了，站在你对面的，是我。”
姚明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笑了。
他重新挺直了自己那如同山脉般厚实的脊梁。那股属于联盟第一人，属于历史级中锋的，睥睨天下的强大气场，在一瞬间，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教练，这正是我今晚冒昧前来，打扰您的，第二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
“您曾经亲口教导过我。在竞技体育的世界里，对一个对手最高的尊重，就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用尽你的一切智慧和力量，去彻底地击败他。所以，不要因为这是我的退役巡演，而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手下留情。请用您最引以为傲的战术体系，来限制我。请用您最窒息的防守策略，来对付我。”
“我希望，我的职业生涯，能够在一个最华丽也最惨烈的舞台上画上最后的句号。无论最终的结果，是我带着第四座总冠军奖杯光荣退役，还是我们被你们无情地击败，我都能毫无遗憾地接受。”
“因为，能够与您和您麾下那支最具传奇色彩的杜克军团，进行这样一场赌上了一切的终极对决，并以此作为我职业生涯的终点。这件事情本身，对于我来说，就是一种超越了胜负的无上荣耀。”
陆远看着姚明眼中那熊熊燃烧，毫不掩饰的战意。
他知道，这才是他最熟悉，也最欣赏的那个姚明。
那个在球场上，永远渴望胜利，永远不畏惧任何挑战的，真正的胜负师。
他缓缓地，从沙发上站起身。他走到姚明的面前，郑重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姚明也立刻站起身。
他那巨大的身影，在套房的灯光下，投下了一片如同山峰般的阴影。他伸出自己那蒲扇般的大手，紧紧地，握住了陆远的手。
“如你所愿，姚。”陆远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那是一种君临天下的，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向你做出承诺。即将开始的这轮总决赛，将会是你整个职业生涯中，所经历过的最艰难，最痛苦，最残酷的一轮系列赛。我会把我过去二十年执教生涯所积累的所有的篮球智慧，都毫无保留地运用在这几场比赛里。我会让我的那十一个弟子，在球场上重新变回二十年前，那些为了胜利可以不惜一切的野兽。”
“我不会给你一个充满温情的完美告别。我将会用一场最彻底，最冷酷的失败，来为你盛大地送行。这，就是我作为你的教练，能够给予你最高的敬意。”
姚明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他用力地握了握陆远的手。
那股巨大的力量，表达着他此刻内心的兴奋与期待。
“一言为定，教练。”
深夜的密会，至此结束。
姚明松开手，向陆远微微鞠了一躬。
然后，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房间。那个巨大的背影，在走廊昏黄的灯光映衬下，显得无比的坚定，无比的决绝，带着一种一去不回的悲壮。
陆远重新坐回到那张柔软的沙发上。
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那台定格着姚明身影的电脑屏幕上。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由他亲手开启，并由姚明推向顶峰的伟大时代，即将在几天之后，缓缓地落下帷幕。
而他，作为那个时代的缔造者，现在，将要亲手为这个伟大的时代，画上一个最华丽的句号。
他关掉了面前的三台电脑。
房间，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沉睡中的城市。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他执教生涯中，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
芝加哥的麦迪，希尔，华莱士。他们代表着天赋的极致，与意志的巅峰。
纽约的纳什，加内特，韦德。他们代表着技巧的华丽，与团队的无私。
以及眼前的，金州的姚明，罗斯，库里。
他们代表着力量，速度，与空间的完美结合。
这是他最成熟，也是最强大的作品。
而现在，他身边的这十一个人。
麦迪，艾弗森，卡特，皮尔斯……他们，则是他篮球哲学的原点。
他们代表着最纯粹的，对胜利的渴望，以及历经岁月沉淀后的智慧。
这场总决赛，已经不再是两支球队的胜负。
这是他自己，对他过去二十年执教生涯的一次终极的自我诘问与总结。
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
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场足以载入篮球史册的巨大风暴，即将在天亮之后，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正式来临。
这是王座巡礼的最后一站。
这是终局之战。
第422章 终局之战
当姚明巨大的身影从陆远的套房消失在走廊尽头时，奥克兰的夜色仿佛也随之凝固了。
那扇被轻轻关上的门，像是一道时间的闸门。
门内是属于过去的，由十一位传奇共同谱写的辉煌序曲。
门外是将要开启的，是由姚明亲手拉开帷幕的属于华夏篮球的全新篇章。
这场深夜的对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两位当事人的心中都激起了久久不息的涟漪。
对于姚明而言，他得到了恩师的理解与承诺。
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这最后的战场。
而对于陆远，这场对话则彻底点燃了他内心深处那份属于顶级胜负师的最原始也是最纯粹的战斗欲望。
他答应了姚明，要用一场最冷酷的失败，来为他送行。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当NBA总决赛的战火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为这支球队而燃烧时，整座城市都仿佛变成了一个流淌着蓝色与橙色血液的生命体。
时代华纳中心球馆，此刻不再是一座普通的体育馆。
它变成了一座圣殿。
一座为迎接归来的王者而建立的圣殿。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一个小时，球馆内外早已是人声鼎沸。
球迷们身穿着印有“杜克军团”或是“最后一舞”字样的T恤，脸上画着球队的油彩。
他们挥舞着巨大的旗帜，高唱着球队的战歌。
呐喊声几乎要将夏洛特的夜空彻底掀翻。
他们等待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太久。
他们要用自己全部的热情，来为这支带给他们无尽荣耀与感动的球队献上最崇高的敬意。
球场的一端是客队金州勇士。
这支三连冠的王者之师，第一次在总决赛的舞台上感受到了如此强烈的客场氛围。
那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墙壁，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沉重。
但他们毕竟是王朝球队。
德里克·罗斯依旧用他那惊世骇俗的扣篮回应着漫天的嘘声。
每一次篮球被他砸进篮筐，都会在主场球迷的呐喊声中撕开一道短暂的寂静。
斯蒂芬·库里则安静地在三分线外练习着投篮。
他仿佛自带一个隔音罩，外界的一切喧嚣，都无法干扰他分毫。
篮球离开他的指尖，总能划出那道最令人绝望的完美弧线。
禁区之内，姚明沉默地做着最基础的热身。
他那巨大的身躯，在璀璨的灯光下投下了一片宛如山脉般的阴影。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对面半场所有山猫队的内线球员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压迫感。
他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巨塔，镇守着勇士队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们的主教练史蒂夫·科尔，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名牌西装站在场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