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仙记 第130节

这些故事并非是佛经里所讲述的故事,而是他亲身经历,所见所闻的真实事迹。

这些事迹有些是市井间的家长里短,有些是从旁人口中引述的奇闻异事,也有修士间惊心动魄的恩怨情仇,竞争逐鹿。都是些明心也会遇到的事情,然而在他的口中与佛经相联系之后,就有了全新的禅韵哲思。

他的语言很朴实,但却很吸引人。他不会讲太多的道理,说一些似乎很有深意的模棱两可的话――就像佛经里常做的一样。他只是平静地把众生百态展现在你的面前,让你自己去看,自己去悟,然后你就会发现,那些典籍所蕴含的禅意原来浩渺如烟海,却又心生一种奇妙的感触:不过如此。

禅意致繁,也致简,众生百态,零零碎碎,蓦然回首时,原来这些都是依道而行,你的生活就是你的禅,参透了,也就悟了。

随着两人的交流,男子对明心也越来越喜欢了起来,这种喜欢可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而是对一个新奇灵魂的喜欢。

这个女修的思维跳脱,不可以常理度之,每每能从常人所不会注意的角度提出问题,来辩驳佛经中的观点,常有惊人之语,比如她所说的妖与人族本质相通的观点,就叫他一时哑然,然后谈性更浓地与明心探讨。

队伍里人挤人,两人的讨论自然也去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尤其是黑瘦男子的故事,很有些雅俗共赏的意味,知识渊博者能听出其中的禅思,文化水平不高的善男信女们也能听个热闹。

排在两人前后的人群开始逐渐向谈兴正浓的两人靠拢,津津有味地听着黑瘦的汉子侃大山,队伍再往外的人虽听不到明心两个不高的说话声,但是人都是好奇且从众的,也纷纷向这边挤过来。

队伍中的小混乱自然逃不过巡视者的眼睛,但是见没有恶性事件的发生,也就没有上来阻止,况且,明心敏锐地注意到,有一个筑基的佛修凌空停在他们头顶附近的位置好久没有移动过了。

最初的萌芽没有消灭,结果就是那小小的混乱,在好奇心的作用下成长壮大成一颗足以破坏整条队伍的肿瘤,围在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也忘了往前走,后面来的人不知所以,有继续向人流拥挤之处汇聚过来的,也有激灵地趁此机会绕过人群直接入城的。

男子的谈兴没有因为更多的听众而衰减,干脆让开主道,牵着驴子在道边的一棵菩提树下坐下,与明心继续未完的探讨,旁观的众人也有样学样地席地而坐,将交谈中的一男一女围在中心。

提问的人也不只是明心一个了,来天龙城的人不乏佛法精通之士,甚至有几个巡守的城中守卫,和来帮忙的筑基佛修也被吸引过来,这些人自也按捺不住争胜或请教的心情,一个个地问题开始从周围的人群中传出来,刁钻程度或许不如,但那问题的水准比明心可是高得多。

明心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灵力催动天音剑,将男子的声音吸收进来,再以更大的音量扩散出去,使外围的人也能清楚地听到,甚至还一心两用地用天音剑奏起当初从扶流国僧人那里听来的,一首唱经的调子,作为底音为其伴奏。

这下子气氛一下子变得正式且庄重起来,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天龙山的讲道挪到山下举行了呢。

第158章 树下辩难

此时的明心与黑瘦青年不知道,无数年之后,这一场树下辩难会被记录下来,成为一部佛宗典籍中的传奇故事,激励着无数向往佛法大道的年轻人,顺着大师曾经走过的道路,踏上亲自感悟世界的旅程。

当然后来的人也不知道,这场后来被誉为佛宗历史上,划时代意义的天龙辩难,起因只是因为大师的那头驴子,想吃草而已。

黑瘦的青年没有拒绝明心的好意,他靠在那头不安分地,啃着菩提树皮的驴子身边,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

他是个孤儿,被遗弃在中洲最北部的一处小镇中的野寺里,被寺庙中的老僧人养大,十岁那年,寺庙没人供养,过不下去了,老僧人被饿死,寺庙中的一切被乡人洗劫一空。他带着一头从小一起长大的驴子逃了出来,还有一口袋没有人要的佛经,开始了他的东行之路。

地点是长安。

最开始的理由说来有些好笑,年少的他找不到目标,也看不到出路,于是他信了那个玩笑,中洲最西向东走,等到了长安,他就能参加白马会了。

白马会是什么,身为一个普通人的他其实也不清楚,只是知道那是能在天上飞的修士才能参加的东西,所以少年心中做了这样的一个等式,去长安,等于成为修士。

对了,老和尚为他起了个名字,叫慧闻,不过他更喜欢镇里的孩子叫他的那个名字:王二驴。因为人们都说他是镇里王大户的私生子,而且他总是陪着一头驴。

老和尚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所以他要对还活着的伙伴好一点,二驴这个名字很好,他们本来就是相依相伴的兄弟。

于是他开始向南。

口袋里的佛经越来越少,那东西太累赘,他将它们都带在了脑子里。他一路走,一路见闻,一个孩子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大陆上行走有多不容易,他挖过鼠洞,睡过义庄,曾被人贩子抓住差点丧命,也曾被妖兽追逐险死还生。

一切你能想象到的困难都在他的率旅程里发生过,好在十三岁那年,又一次从濒临饿死的境地里逃出升天之后,他看到了天边金色的斜阳投罩在高山之上,金色的山峰,如佛祖在向他拈花微笑。

脑中那百多本早已被忘在天边的佛经突然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于是他悟了,在没有任何人教授的情况下,引起入体,成为一个佛修。

意外而来的收获印证了少年天真的想法,于是他更加坚定地向长安行走,拔千山,过万水,十五年来,看遍天下事,历经无尽劫,寻访百十寺,阅尽万卷经,直到今天恰好走到这里,于菩提树下,讲述他十五年来所悟所得的法。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发生许多惊心动魄的故事,与它们相比,这并不是以个很复杂曲折的故事,甚至有些心酸而笨拙,而这位主人公也依然还是个普通的炼气佛修,但这也并不妨碍数百人围坐在他的旁边,静静地把这个故事听完。

重要的从来不是旅途的本身,而是这段旅途教给他的道,十五年的时间,在修士的生命中很短,可能只是结丹修士闭关一次的时间,但如果从凡人的角度去经历这段时间,对于王二驴来说,这段时间很长,长到足够他了解这个世界,明悟他所要追寻的道。

就像他所讲述的那一个个平凡的故事,佛道乃众生道,这就是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

明心的乐曲在完善,悠扬的曲调已辨不出原来的模样,她在创作一首全新的曲子。

在高超的乐手手中,手中的乐器就像是一只画笔,笔下的音乐就像一幅画卷,明心一点点地描摹着曲调,将眼前的一幕勾画成一副完整的乐境。

筑基、炼气、淬体还有凡人,无论强与弱,贫与富,贵与贱,都放弃彼此的偏见与隔阂,坐在一起,倾听着一个年轻的佛修讲述他自己的道,互相分享着各自对佛道的感悟与理解。

这无疑是很有力量的一幕,而明心虽然身处人群的中心,但就像一个游离于人群之外画师,始终保持着清醒,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二驴的直觉没有错,她不是一个信佛的妖,她只是需要了解这些人,了解神秘的佛宗,让它们为自己所用。

辩论一直持续到深夜,围坐在大树周围的人群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在增加。

明心注意到,围坐在周围的四五百人中,有几个凡人的身上冒出了淡淡的白光,而他们本人却并不知晓这种情况,依然在聚精会神地听着王二驴一个人,不紧不慢地与上百佛宗修士辩论着,回答他们的问题。

这些人是觉醒了佛修资质的人,明心隐隐有个猜测,或许佛宗在天下广布的道场,也是为了发现和更多潜在的门徒,讲道的本身就是佛宗的入门测试。

怪不得普陀佛国严格控制修炼的功法,实行愚民政策的情况下,还能维持如此大规模的国家架构,和庞大的军事力量,来保卫这座富足的国家,这些遍布全国的佛寺道场恐怕居功至伟。

城中代表宵禁的钟声敲响,在平静的人群中引起些微的慌乱,城门关闭,想要进城只能再等明天,二驴有些歉意地挠挠头,那憨厚的样子与讲道时的侃侃而谈简直判若两人。

夏夜温暖,圣山之下,即使城外也很安全,不能进城本身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若是耽搁了大家去参加明早的道场,那就是他罪过大了。

而且虽然跟大家分享也很开心,但是他也是来听普济寺的大师讲道的啊!

层叠的人群自主地分开,一个穿着杏黄袈裟的佛修从外围走到中心,明心认出他是最早在旁边倾听他们谈话的佛修,也是刚才的辩难中发问最多的一个。

结束了舌战群僧的状态,二驴又变成了那个平凡无奇的普通人,有些慌张地站起身,双手合十相迎,明心也停下手中奏鸣的曲子,好奇地期待这场辩难的后续。

只见那佛修也是十分虔诚地一礼,丝毫没有身为筑基修士的居高临下:“两位居士,空相禅师有请。”

第159章 山间别院

佛家将未出家却信佛的人称作居士,两位居士那就是也包括她自己了,总不见得是说那头驴。

明心的犹豫只有一瞬,就欣然接受,被称作禅师的佛修通常是元灵或元婴期的佛修士,或者本身的佛法造诣非常高,被公认为权威的人,无论是哪一种,都是明心目前接触过的层级最高的人类修士,她的种种隐藏身份的手段从未遇到过这种等级的挑战。

但是既然决定好了,要前往那个代表人类修仙界最高水平的城市,以后面对这种高阶存在的时候只会更多,若是她真有什么破绽,还不如早一点暴露出来。

更何况她对瑶光有信心。

二驴反而有些踌躇:“那黑子……”

一边的黑驴稀溜溜地叫了一声,原来这头驴叫黑子。

那筑基佛修道:“居士仁心,一起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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