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边有着一个破碎的伐木斧。
其腹部被某种力量剖开，其中的五脏六腑已然都已经不见了踪迹。
“是妖怪？”
而即便是颜回，此时也是面显惊骇之色。
他熟读经典，颇有才能。
但是对于妖怪，他却是从未见过的。
没别的原因——因为他是鲁国之人。
鲁国境内，皆拜渊泉山主为图腾。
山主镇国，鲁国境内已多年没有任何妖孽踪迹。
颜回之所以能认得出来，那还是时常与一些行走诸国的鲁国商人交谈。
才知道这五脏六腑被取走吃掉，正是一些山精野怪的标准行为。
但亲眼看到，却还是第一次！
“...”
而孔丘却是看着那腐烂尸体依稀可见死不瞑目的神色。
他轻轻叹息一声：“六条性命啊。”
“六条性命？”
颜回闻言，自然是惊讶瞪大眼睛：“孔师何出此言？”
而孔丘则是摇头，随后指了指那尸体手腕：“...这佃农手腕挂石串，其上刻纹童稚，当为其妻所串，其子所挂。”
颜回细细一看，却发现那尸体手腕果然挂了一个石串。
石串上刻了一些一看便是孩童所刻的绘画，有男有女。
“其子三人，其女两人...且其家必然不富贵，否则他一个务农耕田的农人，却断然不至于到这荒山来伐木。”
“他如今一去，其家孤儿寡母如何能活？”
孔丘说得此处，却是再深深叹息一声。
颜回闻言，恍然大悟的同时也自不发一言。
二人将那尸体掩埋，取下对方手中的石串。
随后再回到牛车之上，继续前进。
而再走出不过十数里之后。
二人便是见得了一个村落。
“孔师，此村莫不就是...”
而颜回自然很清楚。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村落应当就是那横死妖孽手中的农人所居的村子了。
但当他们到达这里之时，却是见得这村落内似乎正在举行祭祀。
“是神灵祭？”
精通周礼的颜回自然是一眼就看得出祭祀的对象。
在仙神治世，谨遵礼教的邦周，祭祀神灵自然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根据周礼，每年祭祀当有‘三牲六畜，五谷七果’方才算是正礼。
即便是小祭，那也是须得有‘三牲’才算是合乎礼法。
甚至哪怕是在鲁国之中，祭祀也是存在的。
只不过鲁国国君闵公曾传下图腾山主法诏，说了祭祀之后的物品百姓们可以自己回收食用而已。
但是此时，让颜回难以想象的是。
那祭祀的一切道具虽然粗陋，但却都分明周道，显然不是第一次进行祭祀了。
但唯独那祭祀的供品。
那原本应当是‘牛、羊、猪’三牲的位置上，此时却分明是坐着三个孩童。
其中两个是不过三四岁的小女孩，一个则是年岁看起来大约十岁左右的男孩。
“村正——放过我两个阿妹，且让我一个人去祭祀山神！”
此时，那男孩正似乎正在反抗。
在下方，则是有一个女子抱着两个年幼的男孩嚎啕大哭。
而被男孩称作村正的，则是一个老人。
此时听到他的话之后，他却是叹息一声：“‘赐’啊，你父入山伐木惹怒了山神。”
“他应当是回不来了，你两个妹妹无论如何也活不下来。”
“吾村穷困，祭祀无物。”
“若让你一人去，差了两牲，于礼不合。”
“山神降下责罚，来年无有收成——我们全村老小，一个都活不下来！”
他说得此处，却也是老眼含着泪花。
“你且放心，你阿母与两个弟弟，村内却是无论如何也会供养的。”
两人三言两语。
却已经足够让颜回与孔丘，明白这个村子发生了什么。
不久前他们发现的那具农人尸体，应当就是这孩子的父亲。
他入山伐木，惹怒了所谓山神，从而横死。
而那山神发怒之后，村民们便自然要根据周礼进行一次祭祀，平息神怒。
但这般穷苦的村子里，每年的祭祀估计都是全村人一起凑才能凑够祭祀的祭品。
如今突然要求祭祀，他们哪里有那个能力。
所以只能将那惹来神怒的农户家中孩子，作为‘三牲’。
其中，那两个女童在如今这个时代本就多半是难以活下来的。
至于那年岁最大的男童，则应当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两个弟弟而主动成为了祭品。
但是...
“这是什么道理！？”
颜回却是气得浑身发抖：“说什么山神——食人心肝，却分明是妖魔之属！”
但孔丘却是神色严肃。
他默默对着面前的青牛拍了一拍。
牛车走上前，很快便也是引起了村民与那村正的注意。
但紧随其后，那村民与村正们的反应却是让孔丘觉得很陌生。
他们在看到孔丘与颜回那精致的穿扮与所架的车辇之后，却竟是直接拜倒下去。
“贵人来了！”
“狗剩，不可无礼——快跪下！”
他们齐齐拜倒一片，低头不看孔丘等人一样。
以民观士大夫，乃无礼也。
孔丘与颜回皆是知晓这是周礼尊卑的体现——尽管在鲁国，如今已经很少有人会这么做了。
除了国君公室出行，百姓们会避让之外。
如同孔丘此前在东城遇到的那群孩子和那个热心肠的农妇一样。
大部分鲁国，尤其是陬邑的百姓早就已经不会如此严苛的遵循礼法了。
但是此时，一贯同样是推崇礼法的颜回心中却是莫名的不舒服。
但孔丘却是眼中闪过思索之色。
760
“村正，且起身吧。”
他轻声说道。
而那村正闻言却是身体一颤，但却不敢动丝毫。
他当然不敢动。
因为按照村正这么多年的人生经历，他很清楚——这些贵人们中有不少就是以凌虐他们这些百姓为乐。
此时他若是敢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说不得，对方便是一鞭子抽了过来。
直接以无礼之名打死他，然后扬长而去。
“...”
而看得这一幕，孔丘眼中的思索更是浓郁。
他不再强求村正起身，只是默默来到那祭台的旁边。
“孩子，你名为‘赐’？”
他轻声发问。
“是！”
而那名为‘赐’的孩子，却毕竟还是个孩童。
此时虽然对于孔丘依旧惧怕，但对于礼法的敬畏却毕竟没有真正入心。
所以，他反倒是敢于回答。
“他们要让你去祭祀那山神，可是人朝敕封？”
孔丘声音依旧温和。
“...是的，那‘小苍山山神’是有敕封正命的。”
而那名为‘赐’的孩子，也是自然点头。
敕封正命，也即是如昔日那浮须山山神一般。
乃是卫国仙种神裔们认可，上报国君之后敕封的正统神祇。
在山间必有庙宇，司掌神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