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小时工作制的朝廷鹰犬 第104节

  永戒仍旧一声不吭。

  血液已经洇透了他的下身,沿着青石板缝隙缓缓流淌。

  终于,行迟停下了。

  倒不是说他不想再打,只是以他的身体,再打下去,他怕是会比永戒死的还快。

  李淼叹了口气,伸手一掌拍在行迟胸口。

  行迟陡然一振,精神立刻好了不少,仿佛恢复了往日风采。

  “大师,你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快死的人了,不好好躺着说遗言,折腾来折腾去,搭上名声搭上命,都不知道你图什么。”

  李淼轻声说道。

  行迟却是没有回答,只略略点头朝李淼道谢。

  而后面向众人,朗声说道。

  “我这劣徒,出家之前颇为顽劣,做下了不少错事。”

  “只是我少林传承,终究需要他来扛,今日却是不能让他把命还给诸位了。”

  行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露出了已经光秃秃的牙床。

  “和尚我腆着脸,与诸位讨一个利市。”

  “他的命,且暂存在我少林一些时日。”

  “和尚我先替他还一些,只当是抵给诸位的。”

  萧掌门本来在北面静静听着行迟说话,猛然惊醒,面色苍白。

  “不好!!!”

  霎时间,疯狂催动真气,出力之大几乎撕裂了经脉,猛然蹬地,朝着行迟冲去。

  “大师!不可!!!”

  “不可!!!”

  一瞬间,四五个人冲上广场,都是大声疾呼,面容扭曲。

  他们太清楚行迟要做什么了。

  因为行迟当年,就是这么替他们“还债”的。

  行迟已经接近油尽灯枯,动作缓慢,似乎还来得及阻止!

  一旁搀扶着行迟的李淼,淡淡扫了这几人一眼,开口说道。

  “大师自己的选择,旁人就不要掺和了。”

  说罢,抬手就是一甩。

  “排山倒海”!

  如同海啸一般的雄浑真气瞬间勃发,打在冲上广场的几人身上。

  “啊!”

  “什么!——”

  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几人就被李淼这一掌扫在身上,在半空中骨碌碌转了几圈,落地之后“噔噔噔”向后退去,方才站住。

  萧掌门低头一看,却是一时失语。

  因为他此时站的,正是他冲出去之前的位置。

  其他几人发现了这情况,也是震惊的说不出话。

  要知道,冲出来的可是有好几个一流高手!李淼那随手一掌,能将几人无伤击退不说,甚至还能将力道把控的如此正好!

  几人的武功、位置、速度、角度可都是不一样的!

  李淼的武功,到底是什么境界!?

  绝顶高手都做不到这般举重若轻!

  但,此时不是计较这事的时候!

  萧掌门猛然抬头,声如泣血。

  “大师!!!”

  行迟恍若未闻,抬手成爪,猛然插入自己的胸口。

  登时血流如注!

  跪在他面前的永戒,没有回头。

  但方才被打的血肉模糊都没有一丝反应的脸上,此时却咬紧了牙关,不住地落下泪来。

  “师……父……”

  “徒儿,错了……”

  他低声说道。

  行迟没有看他,抽出手来,片刻间,血液就洇透了袈裟。

  李淼皱了皱眉,伸手在行迟胸口点了几下。

  “大师,你现在还有两炷香的命。”

  “去掉传功给永戒师父的时间,你还有一炷香。”

  “有什么想说的,尽快。”

  行迟点点头,面色苍白,笑了出来。

第140章 年前

  行迟只有最后一炷香的时间。

  这时间太短了。他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完。

  索性,就不说了。

  “第三件事,和尚圆寂之后,永戒接任少林主持。”

  说罢,行迟向李淼点了点头,李淼会意,一只手按在永戒的后背,一只手掐住行迟的脉门,直接开始了传功。

  行迟感受着维系生命的真气正不断流走,闭上了眼睛。

  他不过是个愚钝的和尚。

  因为不会念经,所以才去习武;因为坐不住蒲团,所以才会出山行走江湖;因为弄不懂这些江湖的利益、规矩,所以执拗的按照佛陀教给他的,做了一辈子。

  他睁开眼,扫视了一下周围或含泪、或痛苦、或哀嚎、或惊慌的江湖人。

  如同饿鬼、如同冤魂、如同罪人。

  这江湖,对大多数人来说,本就是地狱。

  传功结束,李淼把手从永戒背后拿开,向行迟说道。

  “大师,你还有最后五十息的时间。”

  行迟点了点头,看向众人,对他们笑了笑。

  而后踉跄着、颤抖着盘坐于地上,放开了李淼维系他生命的那只手,开始诵念起了那最初学的经文。

  也是他贯彻了一生的经文。

  “一切众生未解脱者,性识无定。”

  “恶习结业,善习结果。为善为恶,逐境而生。”

  “轮转五道,暂无休息,动经尘劫,迷惑障难。如鱼游网,将是长流,脱入暂出,又复遭网。”

  “以是等辈,吾当忧念……”

  一旁的李淼听得行迟念诵的经文,却是摇头笑了笑。

  “《地藏菩萨本愿经》。”

  这段经文,是地藏菩萨向佛陀发下宏愿,要救拔一切业报众生后,佛陀所说的话。

  李淼明白了行迟的心思——他分明将这个江湖当成了地狱,而后学着地藏菩萨,义无反顾的投身了进去。他把经文当了真,然后真的按照经文里说的,做了一辈子。

  但,想到此处,李淼却叹了口气。

  “地藏菩萨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大师,死前念这段经,还能安心离去吗?”

  果然,行迟念着念着,念到一处,却是速度越来越慢。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犹疑。

  “汝既毕是往愿,累劫重誓,广度罪辈,吾复何虑……”

  “吾复,何虑?”

  “吾复何虑……吗?”

  行迟喃喃道。

  “我佛,真的能放下吗?”

  他已经神志不清,似乎看到了佛陀在云层中露出了金身,拈花一笑。仿佛在肯定他终于修成了正果。

  但是那笑容,他并不喜欢。

  因为那笑容太干净,没有沾着血丝、没有染上尘土,没有面黄肌瘦,也没有疤痕、伤口。坐在莲台上的佛陀,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体会不了世人的苦,也救不了世人。

  佛陀可以说“吾复何虑”,但他说不出口。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

  行迟不再念经,放下了合十的双手。

  他抬起了头,看向众人,说出了他一生中的最后一句话,却与佛无关。

  “和尚走了,江湖,交托给诸位了。”

  他没有闭上眼,而是努力的看着他放不下的这个江湖,直到视线昏暗、失去声息。

  在李淼的怀里,行迟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塌陷了下去,仅剩了一把轻若鸿毛的骨头,上面遍布裂痕。

  有些是籍天睿留下的,有些是这七十多年间救人留下的。

  嘉竟二十三年,腊月初三。

  少林主持,“圣僧”行迟,圆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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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下午,李淼避开了他人,与尹敏君走出了少林侧门。

  永戒送到门口,向李淼施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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