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有。
没有任何声响。
他的声音好像被牢牢地锁在了这间屋子里,而在屋外,只有腊月阴冷的空气、和寂静流淌着的月光。
朱守静扯了刀在手,屏气凝神以待。
忽然,那道影子缓缓顺着窗户爬了下去。
朱守静看着那道影子消失在窗外。
而后缓缓起身,一边凝神细听着窗外的动静,一边缓缓走到了一旁。
他陡然抬手一指点出!
没有什么招式,就是一道精纯真气,将窗户“嘭!”地一声打开!
嘭!
在窗户打开的同时,朱守静一脚踹开房门,矮身冲出,连续变换身形,最后闪身来到院内。
长刀竖立面前,左手横架护住胸腹,朱守静这才扫视四周。
院内空无一人,仿佛那道影子只是幻觉一般,而他方才的那些动作都是在与空气斗智斗勇。
但朱守静很清楚,自己绝不可能看错。
喀。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朱守静陡然扭头看去,便看到一丝衣角自房顶落下,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
八位供奉缓缓走入孝陵卫的驻扎之地,还未走出多几步,就听得一声厉喝。
“止步!”
一人自隐蔽之处跳下,手扶刀柄,看向他们。
一位供奉余光扫视四周,心中暗道不好。
在四面的林中、屋顶、角落,密密麻麻的视线牢牢锁在他们的要害之上。
而在远处,更是隐隐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显然被此人的一声厉喝引了过来。
几位供奉陡然转头看向四周屋顶。
数道身影正站在屋顶之上,冷冷地看向他们,无需交手,诸位供奉便都看出,这些就是孝陵卫的天人。
“不好,果然有埋伏!”
“咱们踩进来了!”
供奉们暗道不好。
而对面的孝陵卫天人也是满脸敌意,其中一个性子急躁的迫切开口。
“指挥使在哪!”
“可是被你们暗中绑走了!”
他们认出了其中一位供奉,昨晚跟着黄锦来过皇陵。
而孝陵卫的天人说这话的原因,还要从诸位供奉追寻建文帝到了天寿山之时说起。
且将时间往前调回片刻。
朱守静安排了孝陵卫加强防备,几位天人晚间都是在打坐调息,根本没有入睡。
忽然,有暗哨前来禀报,说在皇陵之外、天寿山上传来巨响,似是有天人争斗。
几人不敢怠慢,连忙前去找朱守静禀告,却不想到了朱守静的院落之后,却找不到他的身影。
几人四处搜索,却是在院外的一条沟渠之中,发现了朱守静的佩刀。
除此之外,再无痕迹,仿佛朱守静人间蒸发了一般。
孝陵卫父死子继,数代同袍,他们对朱守静的态度就像梅青禾对李淼一般——但凭驱驰、死不旋踵。
眼见朱守静随身兵器都丢了,生死不知、下落不明,顿时心急如焚。
其中一人说道。
“以指挥使的武功,我不信有人能悄无声息的将他带走,让咱们丝毫没有察觉。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指挥使——是自愿跟他走的。”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谁能让孝陵卫指挥使既不通知部下,也不做丝毫反抗的自愿离开呢。
自然是……朝廷!
昨晚黄锦怀疑孝陵卫勾结明教,虽然一时间没有发难,但也是找了几个千户细细盘问了一番。
照理说,皇陵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问一问在场之人也是应该的。
但,“询问”这种事情,不仅仅是提出问题的人能得到答案。
对回答问题的人来说,有些问题本身就是某种答案。
“询问当时的情况”和“怀疑你是乱党”两种态度下提出的问题,是不同的。黄锦再怎么掩饰,也不可能将自己的态度完全遮盖起来。
当时有千户察觉了这一点,虽然心有不满,但还是强压了下来,一一作答。
若此事到此为止,也就罢了。
但朱守静偏偏失踪了,就在黄锦离开之后的第二天。
几人四下搜寻,却是找不到朱守静的丝毫痕迹。
恰逢几位供奉进入皇陵,几人便急忙赶到,却是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位供奉,正是昨晚与黄锦一同来的供奉之一。
如此,孝陵卫天人问出“指挥使在哪”这个问题,也就不奇怪了。
但,几位供奉听得这话,却是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什么叫“我们把朱守静绑走了”?
“你——”
一位供奉就要开口询问对方的意思,话刚说了半句。
忽然间。
“小心!”
身侧一位供奉怒吼出声,一手捂住腰腹间的伤口,一手挥拳击退了一个身穿孝陵卫劲装的身影!
那道身影借力疾退,消失在黑暗之中。
而那个受伤的供奉拿下捂住伤口的手,流出的血已经是乌黑一片。
那人的兵器淬了猛毒!显然是要置他于死地!
“孝陵卫果然已反!”
“贼子!”
“杀出去!”
“好!”
“莫走!指挥使在哪!”
“去地府问吧!”
“好胆!死来!”
“杀!”
本就剑拔弩张的局面瞬间失控,一时间怒喝声、惨叫声、兵器交击声、弓弦催发声齐齐大作!
登时就血溅当场!
而那道引发了争斗的身影,已经借着夜色掩盖,悄然退出了战圈,复行数里,这才缓缓停下脚步。
“嗬——可算是打起来了。”
她摘去了头顶的帽盔,扯下劲装,头发披散而下。又伸手在脸上一扯,撕下了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露出了籍天蕊轻笑着的脸。
第212章 嫁接
朱守静陡然惊醒。
他首先看到了自己的脚尖,踩在一片干枯发黑的松针之中,底部已经腐烂,脚底传来软绵的触感。
他缓缓抬升视线。
盘虬的树根在地面上隆起,蜿蜒着钻入树干,在树皮上留下皲裂,而后朝着天空伸展开来。
铁青色的月光自树枝上垂下,照亮了不远处的一个枯瘦的人影,正在静静地看着他。
此处已经出离了皇陵,看四周的植被,已经是在天寿山的另一侧。
朱守静明白了自己的境况。
从一开始,他就被建文帝拉入了幻境。
他在屋内看到的那个影子是假的,他也从来没有发出那声大喝,后面冲入院中持刀戒备,而后发现对方痕迹一路追寻的经历,全部都是假的。
其实他早就知道对方是谁。
没人能无声无息地将孝陵卫的天人们抹去,朱守静只要发出了声音,他们就一定会前来支援。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的感知是假的。
昨晚他就被对方的幻象影响,伤了手下、伤了经脉,现在又怎会猜不出对方的身份?
但朱守静却不知道,他若真的猜不出,建文帝反而无法将他困在幻象中这么久。
因为寂照的特性,本就是你觉得对方越强,对方就真的越强;你觉得自己越弱,就会真的越弱。
在昨晚被建文帝坑了一手之后,他心中早就种下了恐惧的种子。猜出对方是谁之后,他的心神就愈发难以平静、愈发弱势,幻象也就愈发真实、持久。
若换了别的天人,可能建文帝还做不到这一点。
这也是面对阴瑞华和八位供奉,建文帝的表现天差地别的原因。
八位供奉本就对他知之甚少,他又必须闪躲八位天人联手的攻击,越躲,在八位供奉眼中他就越弱,寂照也就愈发难以影响对方。
朱守静摸向腰间,没有摸到佩刀,应当是在他神智昏沉的时候不知道丢在何处了。于是他双手握拳,摆了个防守的架势,凝神看向建文帝。
忽然间,建文帝的身影模糊了一下,而后便变了个样子,不再是那副枯瘦的模样。
方脸大耳,剑眉蜂目,身穿龙袍;表情严肃而冷漠地看向他。
“又是幻象!”
朱守静咬了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