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呕——”
她张口欲言,又是一口鲜血涌出,半晌才缓过神来,勉强开口。
“大人,好手段……”
“这等功力,我来中原地界多年,还真是闻所未闻……”
“可是……指挥使大人当面?……”
仡濮氏受了李淼隔空一掌,还能开口说话,只是胸口处一片乌黑的脓血,散发出腥臭味,衣襟处掉出一些毒虫的肢体。
她用自己养的蛊虫,挡了李淼的那一掌,却还是被一下击成了重伤。
而看李淼轻描淡写的样子,刚才那一掌明显只是随手为之,未尽全力。
“你倒是知道的不少,我可没那么大的官,只是个五品的千户罢了。”
李淼上下打量着她:“我本来以为是什么乡村愚妇,无意间得了蛊虫的祭炼之法,不知轻重,胡乱杀人,想要谋夺吴府的钱财。”
“但看你这面相与中原女子有异……仡濮氏……你是苗族十二宗支的出身?”
“竟还是个有根底的。”
“你既然知道锦衣卫,又不是个没师承的,哪来的胆子在这平山卫杀人炼蛊?”
李淼那一掌是拿捏了力道的,就是要她伤而不死。
苗疆巫蛊之术诡异难防,跟中原武功不是一个路数,武功再高也难免有所疏漏。
李淼可不会让她好端端站着说话,反正也是个手上有人命的,索性先打跪下,再来问话。
当然,也不会真的一掌打死了,万一有个什么同伙或者组织漏下了,难免以后以后还要闹出事儿来。
“怎么说呢……只能说是,一时迷了心窍。”
仡濮氏哀叹一声。
“本想着巫蛊之术,在中原少有人知。哪怕几天做的过了些,也只会被当成些八卦流言。”
“哪怕出了人命,一时半会也不会被捅到锦衣卫那里。”
“那天来了那个飞贼,装神弄鬼,妾身还欣喜了一阵,心想这是老天派来的帮手。有他这么一闹,就更能拖上一段时间了。”
“谁知您……来的这般快……”
“是妾身……痴心妄想了……”
她此时一脸哀婉,配上姣好的面容,竟有些西子捧心般的楚楚可怜。
原本站在正房门口愣神的吴员外,此时见了她这般惨状,忍不住喏喏开口:“萍……萍儿……”
“你……”
结果被李淼瞪了一眼,又把话咽了回去,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向仡濮氏,满是怜惜。
吴员外不傻,听李淼和仡濮氏这一来一回的几句话,心里已经大致明白了眼下是什么情况。
但说实话,比起这段时间死人的元凶是自己多年的小妾带来的震惊,反而是仡濮氏此时的哀怜模样更惹得他心疼。
这倒是不奇怪,吴员外在平山卫风评再好,面相再和善,也是个实实在在的封建地主。
什么老护院、大师、仵作的命,他不会视而不见,但真说有多放在心上,就是说笑了。
李淼也不在乎吴员外的感受,只看向仡濮氏说道:“什么盘算,什么目的,可有同伙,说说吧。”
“别想着编些片儿汤话糊弄我,我在锦衣卫当差二十年,审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说一句谎,我就断你一肢。再说再断。”
“莫想着硬撑,就算只剩一条人棍,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此时李淼脸上平淡慵懒的表情尽去,冷漠的看着仡濮氏。
他从不标榜自己是个善人,行事全凭自己心意。但对这种纵使畜生残害同类的东西,他也不会吝惜手段。
对这种东西讲人道,就太抬举她了。
仡濮氏本来一副好整以暇的态度,被李淼这目光一扫,也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第30章 狗屁
仡濮氏打了个寒颤,过了半晌,勉强笑了笑。
“大人,我哪有什么盘算,什么目的。更没有什么同伙。”
“只不过是一个女子,一时的鬼迷心窍罢了。”
“吴郎……”
仡濮氏说到此处,竟是转头痴痴地看向吴员外,轻声开口。
“你可知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呀……”
“啊?”
吴员外听到这话,一愣:“我……何曾……你……”
却是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仡濮氏低头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在说书人的一些话本里,经常会出现一种情节:一个身怀异术的外族少女,在江湖中游历时,碰上了行侠仗义的少侠。
这外族少女不谙世事,又古灵精怪,与少侠打打闹闹,一同行走江湖,斩奸除恶。
在这段过程中,二人相互理解,最终互相生出情愫,结为伴侣,成就一段江湖佳话。
但,如果这外族少女当时碰上的,不是少侠呢?
这就是仡濮氏的故事。
仡濮氏出身苗疆十二宗支的仡濮姓,自幼时就继承祖祖辈辈传下的巫蛊之法。
巫蛊之法的修行过程,是相当残忍、痛苦的。
不仅要时常在身上割出伤口,用自己的血喂养蛊虫,此外还有诸多限制。
譬如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放蛊猎食生灵,不然就会激发凶性反噬自身,中一人,可自保无病三年,中一牛,可保一年,中一树,可保三个月。
如不放蛊,蛊婆自己就要生病,连续三年不将蛊放出去,蛊虫不得食就会伤害蓄蛊人。
譬如自身养育蛊虫的蛊坛不能见风见光,不然也会受到伤害等等。
如果仡濮氏一直待在寨子中,不曾接触外界,那这日子对她来说,也算不上难熬。
但是有一天,寨里来了一个中原的行商。
仡濮氏那时正是好奇的年纪,就缠着那个行商,让他讲一些故事给她听。
那行商就讲了一些中原的话本故事。
行商本来以为自己只是讲一些故事,糊弄小孩子,却不料正是这些故事,让仡濮氏对寨子外的世界产生了错误的认知。她以为,外面的世界,都像话本故事里面一样美好。
两相对比之下,寨里的日子,就变得愈发难熬起来。
于是在仡濮氏十六岁的一天晚上,她逃走了。
她要去她想象中的那个江湖。
可这江湖,哪有话本小说里面那么美好。像她这种不谙世事、一脸懵懂、举目无亲的少女,简直就像是一块走在街上的肥肉。
很快,她的钱就被骗光了,还被人捆起来,准备卖给窑子。
好在,她还有蛊虫。
她第一次用蛊虫杀人,杀的是想要卖掉她的人贩子。
她第二次杀人,杀的是拦路的山匪。
她第三次杀人,杀的是想要骗她钱的地痞。
但从第四次开始,她就不知道自己杀的是什么人了,只知道那个人有钱。而她,很需要钱。
不过她还算谨慎,知道杀人不能被他人看见,所以都是挑的荒郊野地杀人,所以也没有被官府通缉。
就这样,她一路抢夺钱财,一路浑浑噩噩地走到了这平山卫。
那时她已经知道,这个江湖并不像是那个行商讲的一样。她相信了一个虚假的故事,逃出了寨子,从此以后,她也只能这样浑浑噩噩地活下去了。
就在她到平山卫的第一天,她找了一处酒肆吃饭,碰上了吴员外。
吴员外见她长相有异于中原人士,有种异域的美感,与他平日所见的女子分外不同。心生爱慕,就上前攀谈。
一开始,仡濮氏还很警惕,对吴员外不理不睬。
吴员外家财万贯,在这平山卫风评也好,平日哪里见过这种态度。一时之间就更对仡濮氏殷勤了不少。
于是他开始撒钱。
请仡濮氏喝最好的酒,吃最好的点心,听最好的曲,穿最美的衣服。吴员外本人则鞍前马后,小意逢迎。
仡濮氏自小在苗疆寨里长大,入了江湖之后又净是摸爬滚打,哪里经得起这种攻势。
一来二去,她就爱上了吴员外。
吴员外当时告诉她,自己家中已有正妻,但那是父母之命,自己虽然只能娶她做妾,但心里爱的只有仡濮氏一人。
仡濮氏又信了。
于是就做了吴员外的小妾,也开始学着些富家太太的做派,不再蓄养蛊虫,也改了自己原先的口音、习惯。
她以为自己终于要过上故事里的日子了。
但,一时的情话,又怎能当真呢?
仡濮氏本来就因为自幼修习蛊术,气血有亏,难以生育。改了自己的作风之后,连原本吸引吴员外的那股气质都没有了。
于是吴员外理所当然的就有了下一个小妾,和下下一个小妾。
仡濮氏知道,自己又被骗了。
但她不想结束,她自己都难以说清到底是因为爱吴员外,还是舍不得吴府优渥的生活。
终于有一天,她想起来了,自己还有办法。
“情蛊。”
仡濮氏低声说道:“我想炼一只情蛊,要吴郎永远只爱我一人。”
“我开始暗中养蛊,让蛊猎杀牲畜,我再加以祭炼。”
“可谁承想,那天那个老护院打坏了尸体,蛊虫顺势钻到了他的体内。”
“蛊虫自身就有毒性,他已经是必死了。我想着,既然已经出了人命,那就不要浪费了,于是就用他的尸体,祭炼了蛊虫。”
“没想到我第一次用人祭炼蛊虫,效果却好的出奇,要比我三四个月暗中积累的血食都要快。”
她本身行走江湖的时候,就已经手上沾了不少人命。情急之下,哪还管的那么多?
于是就是下一个,大师。下一个,仵作。
“三条人命,我蛊虫已经只差一步,本想着今晚让蛊虫去吴府随便杀一个人,就能炼出情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