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的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
“道不同……果真……不相为谋。”
他缓缓推开了铁传甲搀扶的手,独自站稳。
这个动作耗尽了他巨大的气力,身体又是一阵摇晃,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清明,异常坚定地锁定了陆九渊。
“陆兄弟,你的道,是肃清,是重塑。”
“我的道,是守护,是尽可能多的……保全。”
“言语已尽。”李寻欢的气息依旧不稳,但他的手,却缓慢而稳定地抬了起来。
那只手,苍白、修长,曾写出惊才绝艳的诗词文章,也曾发出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
此刻,这只手的手指间,已然夹住了一柄刀!
一柄长三寸七分,薄如柳叶,在晦暗天光下闪烁着淡淡寒光的飞刀!
陆九渊却依旧站着,纹丝不动。
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或迎战的姿态,只是静静地看着李寻欢,看着那柄飞刀,目光深处,
竟似有一丝……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看来,这就是李探花的答案了。”
陆九渊的声音平静无波。
李寻欢的脸上掠过一丝深切的悲哀,不是为了自己,或许是为了这终于不得不兵刃相见的结局。
“我不是……为了杀你。”李寻欢的声音低沉而用力,“我也……杀不了你。”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面对人世无敌陆九渊,他这病骨支离的身体,胜算渺茫。
“我只出一刀。”
“这一刀,是为这江湖……向陆兄弟讨一个……态度!
若我伤到你,请陆兄弟退出江湖,等我死后十年再出山。
若我伤不到你,便以性命求你,对江湖,手下留情一些。可否?”
“好!”陆九渊点头,寒冰内力凝聚,在指尖行成一枚绣花针。
“我也很想知道,我的阎王帖,和你的小李飞刀,究竟哪个更强一些!”
“不过,小李飞刀不能成绝唱,你把秘籍写下,你若死了,将来我会寻一仁义之人,把你的飞刀传下去。”
“秘籍我已经写下来,就在怀中,还请陆兄弟,帮着找一个传人。”
山谷间,风止,云滞。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抽空,只剩下两人之间那无形的、绷紧到极致的弦。
李寻欢指间的飞刀寒芒微吐,陆九渊指尖的冰针幽光流转。
两种截然不同的“道”,凝聚于这方寸杀器之上,即将碰撞。
没有预兆,没有呼喝。
李寻欢的手腕极轻微地一动,那不是“抖”,更像是一种意念的延伸,一种将全部生命、信念、乃至残存功力都灌注其中的“释放”!
不是直线,并非弧线,它仿佛超越了空间的束缚,以一种玄而又玄的轨迹,瞬移般出现在陆九渊身前!
例不虚发!它追求的并非绝对的快,而是绝对的“必中”!
然而,就在飞刀出手的瞬间,陆九渊的手也动了。
他的动作同样简洁到极致,并指如剑,后发而先至,那枚凝聚了至寒内力的冰针,精准无比地弹了出去。
“叮——!”
一声极其清脆、却又尖锐刺耳的交鸣声响彻山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极致力量与技巧在极小范围内的疯狂交锋!
陆九渊天青色衣袍的右肩处,被划开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
露出里面的金丝甲,正是当初遇阿飞之时,阿飞送他的礼物。
飞刀破开了衣服,却没能破开金丝甲的防御。
因为几乎在同一时间,一点微不可察的幽蓝寒光,穿透了冰雾,超越了视觉的捕捉,仿佛直接出现在李寻欢的身前。
李寻欢看到了,或者说,他“感觉”到了。
但他没有躲。
他的气力已在那一刀中耗尽,他的信念也在陆九渊那番话下摇摇欲坠。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躲不开。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败絮被刺破的声音响起。
那点幽蓝寒芒,没入了李寻欢的胸口膻中穴附近。
李寻欢的身体猛地一震!
没有剧烈的疼痛,只有一股瞬间蔓延开来的、深入骨髓灵魂的冰冷!
那冰冷迅速吞噬着他的体温,冻结他的血液,麻痹他的经脉,甚至连他翻涌的气血和那撕心裂肺的咳意都被这绝对的寒冷镇压了下去。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白,嘴唇泛紫,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每一次颤抖都显得无比僵硬。
他再也无法站立,踉跄着向后倒去。
铁传甲猛扑上来,用自己雄壮的身躯作为肉垫,接住了李寻欢倒下的身体。
触手处,一片冰寒!仿佛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寒冰!
好霸道的寒冰真气!
第179章:人间再无李寻欢!
李寻欢倒在铁传甲怀中,面如金纸,唇瓣泛着骇人的青紫色。
铁传甲虎目含泪,一身童子功内力毫无保留地渡入李寻欢体内,却如泥牛入海,只能勉强护住他心脉一丝温热,难以驱散那蚀骨的奇寒。
陆九渊缓步上前。
铁传甲立刻如临大敌,将李寻欢护得更紧,周身肌肉绷紧,宛若一头护主的巨熊。
陆九渊却并未出手,走到李寻欢身边才停下。
他伸出手,并非攻击,而是探向李寻欢的怀中。
铁传甲欲要阻拦,却被陆九渊一个淡漠的眼神制止,那眼神里没有杀意,但仅是一个眼神就让他几乎动弹不得。
陆九渊的手从李寻欢怀中取出了一本薄薄的、似乎刚写完不久的册子。
封面上空无一字,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便是名动天下的小李飞刀秘籍。
他拿着秘籍,目光再次落在李寻欢脸上。
“还有什么想问的?”
“你真的是上官飞吗?”李寻欢缓缓的问道:“我不觉得上官金虹,能够有你这样的儿子。”
“陆九渊是陆九渊,也可以是上官飞。
但上官飞,不是陆九渊!”陆九渊淡淡的说道。
“原来如此!”李寻欢扯扯嘴角,轻笑了一下,手颤抖着,终于摸到了腰间的酒壶。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锡制酒壶,却似乎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与这个冰冷世界最后的一点温暖联系。
他试图拔开塞子,但手指僵硬,几次未能成功。
陆九渊看着他,片刻后,伸出手。
平静地接过酒壶,拔开塞子,然后,递还给李寻欢。
李寻欢微微一愣,青紫色的嘴唇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近乎虚无的笑。
他接过酒壶,艰难地仰头,灌下一口。
烈酒入喉,带来的却不是往日的灼烧与麻醉,而是一股针扎般的刺痛,
随即那点微弱的暖意迅速被体内的彻骨奇寒吞噬殆尽。
“咳咳……”他又咳起来,咳出的不再是血,而是带着冰碴的寒气。
他也将酒壶递向陆九渊。
陆九渊看着他,没有犹豫,接过酒壶,同样仰头饮下一口。
酒很烈,是李寻欢一贯喝的那种最劣质也最烧喉的烧刀子。
就在这时,山谷入口处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以及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哑的呼喊。
“李大哥!李大哥!”
一个穿着红衣裳、梳着大辫子的姑娘奔来,脸上满是焦急,正是孙小红。
她的身后,跟着步履沉重、面色沉重的孙驼子。
孙小红一眼就看到倒在铁传甲怀里、面无人色、浑身散发着寒气的李寻欢,
顿时吓到,扑到近前:“李大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孙驼子快步跟上,看到李寻欢的模样,又看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陆九渊,眼中闪过深深的忌惮与悲愤。
他蹲下身,探查了一下李寻欢的状况,脸色更加难看。
“李……李探花……”孙驼子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沉重。
李寻欢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那双原本因寒冷而有些涣散的眼睛,努力聚焦看向孙驼子,嘴唇翕动,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孙小红猛地抬起头,泪水汹涌而出,她看着李寻欢,又猛地转向孙驼子,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
“李大哥……诗音姐姐……诗音姐姐她……”孙小红的声音有点儿悲伤:“你走后不久……她……她自尽了!”
“嗡——”的一声,李寻欢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所有的寒冷、所有的疼痛、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变得毫无意义。
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颜色。
他看着孙小红一张一合的嘴,看着孙驼子沉痛地闭上眼,却听不见他们后面又说了什么。
孙小红颤抖着,从怀里取出一封折叠好的、似乎被泪水打湿过的信笺,递到李寻欢僵硬冰冷的眼前。
“这……这是诗音姐姐留下的……遗书……”
李寻欢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几乎用尽了灵魂里最后一丝气力,才勉强抬起手,触碰到了那封信。
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握着它,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目光移向陆九渊。
陆九渊也正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