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那道身影逐渐远去,张芒无力地坐回了凳子上,痛苦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背后在短短的几句交谈之后就已经湿透了。
“她到底是什么人?”
“我在十年前看到的那个人,真的是她吗?”
声音一样,但她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了……
“也是,谁会刻意去记得一个懵懂的孩童。”
喘了一会儿气,张芒连桌子都不收拾,转身快步走进了房中,将门闩横上。
他转身摸索了地上的地窖,灵活地走了进去。
张芒进去后还没等开口,袖子就被人一把拽住,老张头在他耳边低声道:
“嘘!你怎么进来了?”
“快!快出去,别打扰到这位大人!”
虽然任以道从始至终都表现得非常和善,但老张头还是心中担心。
修士都是喜怒无常的,越是强大的修士也是如此!
在老张头小的时候,他的祖父虽然修为被废,但身体还算硬朗,时常跟他讲过去的故事,讲这座城之外的世界。
而就是这一个对谁都没有威胁的老人,最后还是被一个原本相谈甚欢的胡姓修士杀死了,那个人还带走了八成的典籍。
老张头还记得那人叫什么,但他不打算将这个秘密告诉自己的孙子,那是在害他。
就让这个秘密随着他一起迈入棺椁之中吧。
让张芒能够不被那些牵扯,安静地过完这一辈子。
“爷爷,没关系的,我不会打扰到大人,我只是觉得外面太冷了。”
说着,张芒还逼真地打了个冷颤,缩了缩肩膀。
“可这……”
老张头有些为难,但有些心疼孙子,不想他在外继续受冻。
“没关系,让他待在这里吧。”
任以道闭着眼睛握着四枚玉简,头也不抬地说道:
“另外,你们两人正常说话就可以,不会打扰到我。”
“你们越是压低声音,反倒越是让我想听。”
人就是这样,越是不让做,就越是想做。
主打的就是一个叛逆。
越是听不清,就越是想听清。
越是遮掩,就越是想看布料下面的隐秘,但真的等对方脱干净了,就又感觉索然无味了……
任以道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块中品晶石和一些在东荒也通用的金叶子,让它们飘到老张头的手中,吩咐道:
“老丈,这里有些钱财,你帮我出去在集市上买两身保暖的衣服,另外再让人送来三个月的粮食和柴火。”
“呃,是,好的大人。”
老张头愣了一下,拽着坐在身边的孙子就要向外走。
“你自己一个人去吧,他眼睛不便,就让他留下待着吧。”
“呃……”
如果可以的话,老张头是真的不愿意让孙子和这个陌生的高人单独相处。
反倒是张芒主动劝说:“爷爷,你去吧,我在这里没关系的。”
“那,那我去去就回。”
老张头走出地窖,裹紧了衣服快步走出屋子,他要在最快的时间把东西买齐赶回来。
……
地窖中,张芒起身对着任以道行礼:
“多谢大人。”
任以道笑道:“谢我做什么?”
“那些衣物和粮食柴火对大人无用,是赐予我们祖孙的,故此感谢。”
任以道也没否定,坦然承认,给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嗯,很机灵。”
从一接触,这个少年给他的感觉就是聪慧,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却比很多成年人都成熟。
再一想自家与他同龄的二位师妹,任以道的心中默默叹息一声。
所以,这就是别人的家孩子吗?
当然,鱼钰和李灵灵能够保持那样的初心,肯定不算是坏事。
张芒这属实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生活所迫之下不得已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任以道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一边分心多用浏览着玉简,一边跟这位有趣的小家伙聊天。
“好了,在外面遇到了什么麻烦?说吧。”
“大人?”
张芒精神一紧,心神俱震,差点喊了出来,但还是强撑着笑道:
“我……我没遇到什么麻烦啊。”
他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这还不简单吗?”
任以道听着少年骤然加速的心跳,心中并不失望,反倒感到有些唏嘘。
“比同龄人智敏,但还是没有经历过风雨的雏鸟。”
“这是一块璞玉啊。”
底子不错,但还需要狠狠地雕琢呀。
任以道没有睁开眼睛,但也可以察觉到少年脸上的不安,微笑道:
“我给你的体内灌注的法力足够你一周不感到寒冷,自然不可能为了避寒而来到这里。”
“你在进入地窖时明显是受惊了,心跳很快,就和现在一样,你不会以为我察觉不到吧?”
张芒默然。
他的那点小心思,在这座小城里对付淳朴的居民还有些用,可如果真的遇到心思不善的有心之人,轻易就能被看穿。
“我如果想害你,根本不用等到现在。”
“所以,你与其想着如何瞒过我,不如想想怎么才能从我这里获得帮助。”
“试试看吧。”
任以道说完后闭上了嘴巴,他有心考校,也不给张芒更多的提示。
他本以为会等很久,甚至可能最后都等不到回答。
但只不过过了十个呼吸,张芒就给出了他的回答。
“大人。”
少年人深吸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的平静。
张芒知道,这很可能是他此生仅有的机会。
是一杯如同芒草一样,不被风就倒下?
还是走出一条崭新的道路?
他摸索到任以道的身前,扑通一声对下,用力将头低下。
“大人!恳请您能收我为徒!”
任以道笑了。
小家伙很有灵性,一点就通。
但是吧,还是有些天真。
于是,他问道:
“为什么?”
眼盲的张芒看不到任以道此时上翘的嘴角,听到这话后心神一颤,但还是强撑着继续开口:
“请您收我为徒。”
哈哈。
任以道这次笑了出声,摇了摇头,淡淡道:
“我是问你,为什么想要让我收你为徒?”
“你看不到我的长相,不知道我的出身,不了解我的实力,连我是善是恶也不知道。”
“你我相识连一个时辰都不到,你甚至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任以道每说一句,张芒的身体就缩得更紧,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软弱的声音。
任以道感受着他的挣扎,轻声询问:
“即便如此,你还是想要拜我为师?”
“为什么?”
“沉默是不能当做答案的,你需要给我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
理由……
是啊,理由是什么?
张芒也有些迷茫了。
他只顾着拼命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却忘记了思考理由。
为什么?
在漫长的沉默中,张芒渐渐忘记了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
他好像又做了一场梦,一场和童年时一样荒诞而不真实的梦。
张芒感觉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按在他的头顶。
然后,他开口了。
“因为……我想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