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请听我解释 第980节

  在许元的注视下中,李清焰平缓的声线如纸张翻阅沙沙:

  “回京离了战事,本宫闲不下来,但也无事可做,便一直在宫里胡乱思忖着一些事情。想天下、想皇相、想血脉等等乱七八糟的,其中也想过本宫登基称帝的可能性,可你猜本宫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什么?”

  听到这,许元心底略微一沉,问:

  “你也要拒绝么?”

  李清焰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起了一些杂事:

  “长天,你可知为何上至皇朝天家,下至布褛商行皆以废长嫡,立庶幼为忌?”

  许元一边思索着眼前女子的动机,一边回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无论商旅的家臣食客,亦或贵胄廷臣都需要一个确定性,嫡长继承能让他们放心大胆的将全部身家压在赌桌之上。若无嫡长继承,每朝每代权力交接,都恐引斗争动荡。”

  “那为何你相府与我皇族此世都未曾遵循此理?”

  “.”

  听到这问题,许元眉头微微皱起。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很简单,当今皇帝与宰相的威望过甚,皇党相党的一切都围绕着二人本身,纵使废长立幼也不会遇到太大的阻力,但这明显并非李清焰所指。

  她话之所问,是更深的东西。

  和平时节,大家求得都是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但可预见的未来绝不会太平。作为当今天下最大的两艘巨轮,无论是相党还是皇族,都需要一个更好的掌舵者,来保住他们自身,来带领他们走向那翻涌惊涛骇浪的黑暗未来。

  生死存亡的时节,生存才是第一准则,祖制、稳定、一切的伦理纲常都得往后靠。

  相党诸卿不看好过刚易折的许长歌,皇族贵胄怀疑李玉成那温厚仁道,这才是相府和皇族能被废嫡,而毫无阻碍的最深缘由。

  若让皇帝立个婴孩,若让宰相立那四女,纵使他们二人威望再盛,下面的公卿贵族也都得炸毛驳斥“此乃乱命,无需尊之”。

  想到这,

  许元瞬时明了李清焰话语之意。

  没有接话,也没法接。

  李清焰无法得到皇党支持。

  或者说,她无法得到皇党的信任。

  纵使李耀玄亲令遗诏欲立女帝,皇党也会以乱命斥之。

  因为他许元。

  因为他与她的婚约。

  相府和皇族共同盘踞在中央,二者之间有着太多太多的矛盾,太多太多的利益冲突。

  他许元已然明牌是未来的相府之主,

  皇党中人得有多大的心,才能任由李耀玄将那帝位交由他这未来相府之主的同床之人。

  听着周遭的一片寂静,李清焰缓缓自矮桌上站起了身,望着那龙椅,幽幽叹道:

  “万载皇朝天下,不缺和亲之盟,炎朝这千载国祚中,天子曾数度迎鞑晁王女入宫为妃,但他们即便兵败如山,即便被赶入大漠深处,鞑晁王庭也从未应允将他们的神女送入我大炎宫廷。”

  说到这,

  李清焰沿着金阶而上,脚步回荡,眼神清幽似水,话语涟漪回荡:

  “普天之下,哪有天子和亲的说法,你让本宫改口称朕,你可曾想过你该如何自处?”

  走到了金阶的顶端,她回眸看向那金阶下的男子:

  “你是准备自裁,还是准备和本宫那皇弟一般扬帆下海?”

  

  许元的视线紧跟着女子那曼妙身躯,肃然回道:

  “这是最优解,不然纵使合力平定了宗门,皇相之间也会再起战端。”

  立于金阶之上,

  背着那九五龙椅,

  李清焰忽地一笑,灿然倾国:

  “个人之事,我可听从你描绘的未来,但家国无儿戏,纵使我愿信你,他人也不信我呐。

  “而且,

  “长天,你即便再厌恶李诏渊,也不该问出这个问题。如此意气用事,和你于殿前背负天下罪恶的行径太过不合。”

  话落,

  穹顶窟窿映入着阴沉的光,连带着三两飘雨,落于红衣女子的周身。

  殿内一时无声,

  良久半晌,

  李清焰看着他似是斟酌破局之法的模样,臻首微摇,柔声道:

  “先不说了,这么久未见,随我去走走?”

  听着她那悄然转变的自称,许元轻叹了一声,倒也没有再多言,踏金阶而上:

  “你倒是如旧,未变丝毫。”

  听到这话,李清焰凤眸垂落,盯着矮桌旁龟裂的坑洞:

  “你倒是变了不少。”

  来到近前,许元瞥了一眼金阶上的无人龙椅,一边随李清焰从九龙屏风后的御道走出金銮殿,一边回问:

  “哦?变了什么?”

  李清焰走在男子身侧,弯眸浅笑:

  “更好看了。”

  许元有些无奈,瞥了她一眼,道:

  “肤浅。”

  李清焰摇了摇头,抬起纤手握拳,用手背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心脏,笑道:

  “我是指内里,比以前更生好看了。”

  说话间,二人已从御门行出金銮殿,沿着那雕梁画栋的御行廊道,行入了后宫。

  李清焰看着外边阴沉的天际,悠然问道:

  “以前你总让人觉得不着调,难以信任,今日见面,倒是没有这种感觉了,如此变化,是因那战死的郡主?”

  “.”

  提起李君武,许元心绪上涌,一时沉默:

  “怎么突然说起她。”

  李清焰望着他的侧脸,浅笑着:

  “喜欢转断独行的人都是闷葫芦,什么事情都喜欢憋在心里,你之前身边也没有倾诉的人。剑宗首徒的性子清冷,看出你难过顶多是安安静静呆在你身边,那圣女呵,涉及男女之事,兴许还会毒舌你几句。至于你相府里的人,相国也是闷葫芦,而你大哥恕我实在想象不出许长歌安慰你的样子.”

  伴随着廊道旁的涓涓流水,女子轻轻拉起了他的手,细长密集的睫毛微颤,声音细缓复杂:

  “有些东西憋在心里会一直郁结,倾诉出来,能好受不少。”

第735章 心

  秋雨落地,枯叶淅沥。

  感受着女子柔夷传来的温热触感,许元忽地笑了,笑着笑着又突然沉默着将手收了回来。

  李清焰是对的。

  比起倾诉,他更喜欢将一切事情埋在心里,亦或者.即便想说,也完全不知从何处开口。

  沉默的沿着金銮殿后的御廊听雨前行,李清焰没有催促,只是安静行在他的身侧,但许元心中却是烦躁渐起。

  下意识想要责怪这裹胸公主为何要提起此事,但心底却也知道那股无名烦躁是对自己的恼怒,因为他直到现在都不清楚那为他而逝去的女子对于自己而言算什么.

  各种意义上。

  李君武的死,让他这些日子想了很多过去下意识忽略的事情。

  他是一个随遇即安的人,不喜欢去纠结那种哲学问题,但这些东西却都真真实实的存在着。

  许元。

  许长天。

  记忆。

  人格。

  最初修炼血元心陨诀时,天门剑意斩尽了属于许长天的情绪,空余记忆给了许元。

  最初的许元总是以看第一人称vr电影的心态回想这些记忆,回忆过程中掀起的情绪也只当是看电影时的代入感。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那个傻子的记忆。

  许元觉得她是个有趣的玩伴,一个足以交心的好胸弟,和她相处擦边揩油的时候总一种奇怪的背德感。

  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无论是许元,还是许长天,亦或者现在的他都不曾喜欢过她。

  而她的逝去

  他觉得一部出色的电影,可以让角色的死亡令人感伤难忘,却绝不可能让人时刻铭记。

  本应如此,

  理应如此,

  既然如此!

  可为何,那镇西府城内那黄昏时分的撕心裂肺却一直阴魂不散?!

  在他闲暇时,

  在他修行的空档,

  在他思绪回转到西漠的每个时刻。

  一直走出去很远,二人途中遇到了不少行色匆匆的太监与宫女,骤然见到这两幅陌生面孔惊疑之余,也纷纷跪地行礼。

  直到二人在踏出御廊走到雨幕中时,

  他才忽然顿住脚步,轻轻的笑了。

  以前的他兴许会为这个问题究竟很久很久,但现在领悟了生死道域,能看见魂痕的他其实是知道答案的。

  从血元心陨诀成型的那一刻,魂痕便已然相融,神圣切割者就再也不复,哪怕是天门剑意也无法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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