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笼罩灵矿的阵幕闪烁了几下,速度极快,不过三息就恢复如常,几乎没有人察觉。
密林中传来夜枭凄厉的声音,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但在阵幕笼罩的矿山脚下,一处偏僻的山林之中,一名修士负手而立,微微仰起头,看着高耸入云的矿山,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此人一身白衫,身形颀长,剑眉星目,气质洒脱,正是从仁州而来的陈渊。
他左手托着藏魂钵,田游神魂飘浮在空中,比之前要凝实十倍不止,几乎与生前无异。
陈渊淡淡道:“道友所言果然不假,此处灵矿的守护大阵,每隔一个月,都会因为更换灵石而失效半息时间,且无人防备,足以让元婴修士潜入其中。”
田游神魂看着眼前熟悉的矿山,神情很是复杂,既有几分愧疚,也夹杂着几分庆幸。
他轻叹一声:“苗岭山脉承平日久,已经数百年没有外敌侵扰。”
“驻守此地的修士从上到下,都是松散懈怠,早已失了防备之心。”
“守护大阵的弱点,田某当初驻守此地时便存在,至今依旧未改,若真被人盯上,立刻就会迎来灭顶之灾。”
“不过也幸好大阵没有被修复,否则道友无法进入灵矿,还会以为田某先前是在虚言哄骗。”
陈渊笑道:“道友多虑了,自陈某进入黎州之后,所见所闻,与道友先前所言句句吻合,岂会因为一两件小事,就生出误会?”
田游面露感激之色,心中却是暗叹不已:“道友如此宽宏,实是田某之幸……”
三个月前,他将御灵宗秘境之事和盘托出,半个月后,陈渊就来到了黎州。
这一路上,田游除了在藏魂钵中,炼化温养神魂的丹药,便是回答陈渊的问题。
陈渊事无巨细,询问与九黎派有关的一切事情,尤其是只有元婴长老,甚至是田游自己才知道的隐秘,然后一一验证。
好在田游在陈渊面前没有半分隐瞒,而八十年时间,还不足以让一个巨型宗门发生什么变化。
他所说的每一件事,都得到了验证。
而陈渊的最后一站,便是苗岭山脉。
田游结婴之后,曾经来此处坐镇三十年时间,对这座大型灵矿极为了解。
自从与朱颜白骨宗一战之后,灵矿的守护大阵已经七百多年没有改进,阵盘阵旗陈旧不堪。
由于苗岭山脉中没有灵脉,护矿大阵由灵石激发,每隔一个月,阵盘需要更换一次灵石。
而就在这时,护矿大阵会失效半息时间。
此事极为隐秘,只有驻守苗岭山脉的元婴修士知道。
护矿大阵有此弱点,早就应该更换阵盘阵旗。
但九黎派为了破除御灵宗秘境的禁制,需要消耗大量灵材灵石,无暇他顾。
而且苗岭山脉数百年来,一直太平无事,便没有修复阵法。
只是驻守此地的元婴修士在交接时,才会叮嘱接任者两句,让其小心防范。
田游当初驻守此地时,刚刚结婴,行事谨慎小心,还会在阵盘更换灵石的时候散开神识,严加戒备,以防有人趁机潜入大阵。
但随着时间推移,一直无事发生,他也慢慢松懈下来,一心苦修,将此事抛之脑后。
当陈渊问起有关九黎派的隐秘时,田游立刻想到了此事,如实相告。
如他所料,门中果然没有修复大阵,陈渊顺利潜入到矿山脚下。
而田游将门中隐秘告知外人,便如同缴纳了投名状的山匪贼寇,已经无法回头。
他少时便拜入九黎派中,一路修炼至元婴初期,风光无限。
现在却只余神魂存世,苟延残喘,不得不背叛宗门,心中滋味,难以言喻。
就在田游心中五味杂陈之时,陈渊忽然身形一转,来此山林深处,在一棵树下盘膝而坐。
他低头看向田游:“还请道友先返回藏魂钵中,待陈某离开此处,再向道友请教。”
田游很是意外,低声问道:“道友已经潜入了护矿大阵,那镇守此处的本门长老,绝不是道友对手,何不出手劫掠一番?”
陈渊淡淡道:“几块极品灵石,还无法让陈某动心,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
田游恍然,抱拳一拜,神魂一晃,落入藏魂钵中。
陈渊将藏魂钵收入芥子环,深深看了高耸的矿山一眼,双目微阖,静待一个月后,阵盘再次更换灵石的时机。
……
黎州,云隐山脉,天阙峰。
晨光初透,雾气翻涌,松柏虬枝,盘结交错,若隐若现,若苍龙探爪。
断崖之上,白练垂空,坠入寒潭,声若雷瓮。
苍鹤振翅,白鹿徐行,灵猿攀木,青牛卧石。
山颠一座八角石亭中,两名修士正在对弈。
其中一名中年修士手执白子,凝视着桌上的棋盘,举棋不定,面露难色。
在他对面,一名老者老神在在地坐在石凳之上,面带笑意,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老者干枯瘦弱,头发苍白,满脸皱纹,双目浑浊,仿佛凡间终日劳作的老农,已经耗尽了精气神。
过了半晌,中年儒生忽然把旗子往盘中一掷,叹了一口气:“师兄棋高一着,我不是对手。”
“掌门真人承让,老夫不过是侥幸占了上风。”
老者抬袖一拂,棋盘中的黑白棋子自行飞起,落入棋罐之中。
中年修士自嘲一笑:“师兄不必出言宽慰,你在阵法之道上的造诣,九仙洲无人能出其右,已经是手下留情,否则我绝对无法撑过中盘。”
老者微微一笑,并不辩驳:“掌门真人可还要再手谈几局?”
中年修士摇了摇头:“我何必再自取欺辱,今日便到此为止……”
他话锋一转:“辛苦师兄坐镇玄武湖三十年,御灵宗秘境的禁制,现在破解的如何了?”
老者见他说起此事,正色答道:“破禁进展颇为顺利,虽然偶有波折,但也无伤大雅。”
“御灵宗秘境的禁制虽然严密繁复,但却无人主持大阵。”
“本派以五块御灵宗长老令牌为核心的破禁之法,虽说慢了一些,但却不会留下隐患,再过一二十载,便足以将其完全破去。”
中年修士面露歉意:“御灵宗秘境乃是本派的头等大事,荀师弟在阵法一道上的造诣,还是浅薄了一些,不如师兄远矣。”
“师兄此番回宗,只能休养三五载,就得再去玄武湖,主持大局,还请师兄见谅。”
老者淡淡道:“老夫自入道以来,便一直跟在师尊身边,一边学习阵法之道,一边破除御灵宗秘境的禁制。”
“至今已经八百余载,从无一日懈怠,倒有七百多年,是在玄武湖畔度过。”
“破开御灵宗秘境的禁制,是师尊遗愿,也是老夫毕生夙愿。”
“为山九仞,仅余一篑,三五载太长,一年之后,老夫就再赴玄武湖,破开禁制,为本派大业,筑下根基!”
中年修士神情一肃,抱拳一拜:“来日本派称霸九仙洲,若论功劳,师兄当属第一。”
“我这就命清羽去灵药园中,取来一株还阳参,炼成丹药,为师兄温养神魂。”
老者洒然一笑,摆了摆手:“老夫为破禁制,消耗了太多心血,与冢中枯骨无异,只待禁制破去,就是坐化之日。”
“还阳参太过珍贵,不必浪费在老夫身上。”
中年修士眉头一皱:“师兄何出此言……”
老者打断道:“掌门真人好意,老夫心领了。”
“老夫别无他求,只要能进入御灵宗秘境,为师尊上一炷香,也就此生无憾了。”
中年修士正色道:“师兄放心,破开禁制的那一日,师兄就是第一个踏入御灵宗秘境之人。”
老者微微一笑,又旋即隐去:“可惜丢失了一枚御灵宗长老的令牌,否则破禁速度,当能再加快数倍不止……”
“老夫还要提醒掌门真人一句,御灵宗乃是上古大宗,底蕴之深,远胜今日的十大宗门,其留下的秘境,定然藏有后手。”
“而本派的破禁之法终究不是正道,距离禁制破开之日越近,越有可能发生变故,须得严加防范。”
中年修士神情凝重,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明日我便去请宇文师弟出山,亲赴玄武湖坐镇。”
“一年之后,我会与师兄一同深入南州。”
“御灵宗已经覆灭数万载,本派承其道统,自当继承此处秘境。”
“无论御灵宗留下了何等手段,也不能阻挡本派大业!”
第631章 避役
南州。
无尽大山绵延不尽,到处都是苍翠之色,高大的榕树垂下无数根须,独木成林,遮蔽天光。
轰隆一声,雷声滚滚而来,乌云汇聚,暴雨倾盆而下,笼罩方圆数里之内的数座山峰,仿佛天河垂落。
而在这几座山峰之外,却是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避障,将暴雨围了起来。
一声长吟直透云霄,压过了雷鸣。
不过片刻,一条墨蛟从山林中飞起,直入云层之中。
暴雨洗刷着山林,汇聚成涓涓细流,汇入江河之中,水位暴涨。
偶有几枚鳞片从乌云中露出,夹杂着几声低吼,透出一种慵懒之感。
半个时辰之后,暴雨渐渐停歇,乌云慢慢散去。
墨蛟数丈长的身躯重新显露出来,夭矫不定,海碗大小的蛟目中,透出兴奋之意。
忽然,墨蛟身躯一僵,猛地仰起蛟首,往上方看去。
万丈高空之上,罡风环绕之下,一道遁光从远处飞来。
遁光来到近处,裹着一名黑袍修士,面上覆着一个金丝镂空面具。
其左手无名指上,带着一枚黑白两色的指环,混身散发着浓烈的妖气,堪比九级妖王。
罡风凛冽如刀,足以让结丹修士粉身碎骨,但在掠过黑袍修士身边时,却变成了拂柳春风,悄然消散。
他微微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墨蛟,眼神淡漠。
墨蛟如遭雷击,蛟目中满是惊惧之色,连忙俯下头颅,口中发出轻微的呜咽之声,透出臣服之意。
黑袍修士没有理睬,收回目光,扬长而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天边。
墨蛟这才低吼一声,颤抖着身躯,急忙飞入山林之中。
万丈高空之上,黑袍修士飞出数百里后,遁速渐渐放缓,摘下左手无名指上的黑白两色指环。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黑袍修士一身的浓烈妖气,竟然变成了精纯灵气。
他竟然从一个九级妖王,摇身一变为修道有成的元婴中期修士。
随后他翻手拿出一个漆黑钵盂,并指一点,一道凝实神魂自钵中飞出。
黑袍修士掩盖在金丝面具之下的双眼,静静看着这道神魂,开口道:“田道友请看,此处距离玄武湖,还有几日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