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的话,上官槿掩嘴轻笑一声。
她认真看了顾旭一眼,刚才脸上的忧虑情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变回了往日那般从容优雅的模样。
“顾道友,你是我们这些人中间年纪最小的,”她调侃道,“可面对各种危机事件,又比所有人都更冷静。有些时候,我很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只有十八岁。”
顾旭笑了笑,没有回应。
作为穿越者,他的心理年龄本来就不止十八岁。
再说,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就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下,一直都在为了长命百岁的目标而全力奋斗,也因此而变得心如止水,情绪上难以掀起太大的波澜。
接下来,上官槿又询问顾旭稍后的安排。
顾旭毫不犹豫回答“回家修炼”。
不过他想到“寿昌坊”刚刚开张,近日应该事务繁忙,自己有必要多多关注一下,于是便又补充了一句:“顺道去我那座丹药作坊看看。”
听到“丹药作坊”几个字,上官槿心头萌生出好奇心,便笑着说道:“早就听说顾道友在洛京建了座新的丹药作坊,却因为近期公务繁忙,一直没有机会去为你捧场。今日正好有空闲,能否带上我一块儿去看看?”
顾旭想了想,觉得在京城这种地方经营商铺作坊,倘若没有点儿背景,称得上是寸步难行。上官槿作为土生土长的洛京人,有着广阔的人脉关系,以后说不定会有需要她帮扶的地方。
“没问题。”他点头答应道。
…………
当顾旭再次来到“寿昌坊”的时候,管事杨硕立即抛下手中的活计,热情地出门迎接。
以前杨管事一直在青州府为时家效力,对顾旭的认识大致是“一个天赋惊人的年轻俊彦”。
现在来到了京城,看到“寿昌坊”这般车马盈门的模样,听到种种夸张的传闻,他发现自己显然低估了这个年轻人的天资和影响力。
于是他一方面默默感慨“时小姐的眼光真是好”,另一方面对待顾旭的态度也愈发客气。
“顾大人,今天早些时候,咱们作坊已经与东平侯、永城伯,还有都城守备队的甲字营,都签下了一笔订单,”杨管事面带笑容走上前,不由自主地用了邀功的口吻,对顾旭说道,“他们已经付下了订金,几天以后会来这里取货。”
顾旭点了点头,心头再次感叹于这间作坊的发展速度——人手尚未招齐,就已经步入了洛京权贵们的视野之中。
沈丘经营产业的本事,果然不是吹出来的。
想到沈丘,顾旭随意地向杨管事问了一句:“沈公子现在是在里头忙碌么?”
“沈公子不在作坊,”杨管事摇了摇头,回答道,“他说他的家中有件重要的事情,得回金陵去处理,两天之内应该能够赶回来。”
顾旭对此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
毕竟沈丘作为门阀子弟,虽然嘴上说着要脱离家族,但他和家族之间肯定有着断不掉的联系,也肯定会遇到很多乱七八糟、令人头疼的事情。
再说,沈丘的身份是门客,而不是仆役,拥有着很高的自由度。
偶尔离开作坊两天,也是正常的事情。
随后,杨管事又把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领到了顾旭的面前。
此人中等身高,体格偏瘦,尖下巴,吊梢眼,穿着一件跟顾旭式样相仿的青色长衫。
“他的名字叫钟俊,是咱们作坊今天刚招募到的炼丹学徒。”杨管事介绍道。
从杨管事口中,顾旭了解到,这个名叫钟俊的年轻人,是一个来自附近新安县的散修,三年前来到京城,为了谋生辗转在多家丹药作坊之间。
由于顾旭最近风头正盛,又刚刚建起“寿昌坊”,钟俊便将其视为天赐良机,毫不犹豫地抛下以前的东家,来到此地。
“我仰慕顾大人的名声很久了,”钟俊满脸堆笑地说道,“能够在顾大人的麾下做事,是我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报。”
他嘴上滔滔不绝地说着奉承的话语,同时还不忘跑到屋中,给顾旭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顾旭脸上神情平静,内心深处却忍不住暗暗评价:这人恭维别人的本事儿,跟上官槿比起来段位相差实在太大了。
上官槿夸人,很自然,很细致入微,总能夸到别人心坎上,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但这个钟俊的言语,却有些矫作浮夸。
就算以顾旭的心理素质,都不免感到有些尴尬。
“好好干!”
最终,顾旭不知该说什么,便伸手拍了拍钟俊的肩膀,抛下一句简简单单的鼓励。
接着,顾旭也把一同前来的上官槿,介绍给了作坊中的众人。
听说上官槿是驱魔司司首身边深得信任的助理、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在场众人的脸上无不露出又是惊诧又是敬畏的神色。
毕竟洛司首作为颇具神秘感的圣人强者,平日里很少会在公开场合露面。
所以像上官槿和楚凤歌这样的亲信,就常常被视作洛司首的代言人——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让人们忍不住猜测会不会是司首大人想要传达的意志。
不过今天,上官槿却表现得毫无架子,脸上挂着平易近人的笑容,跟在场每一个人亲切地打招呼。
除此之外,她还从随身携带的储物法宝中,取出了一座体积庞大、造型精致、外壁雕刻着仙鹤松柏图案的三足丹鼎。
“这份薄礼,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她微笑道,“希望‘寿昌坊’日后能够蒸蒸日上、万事亨通。”
杨管事连连道谢。
像丹炉、丹鼎这样的东西,确实是“寿昌坊”目前很需要的物资。
而“三足丹鼎”有着昌盛、显赫的寓意,上面的仙鹤和松柏又象征着长寿,也算是一份恰到好处的祝愿。
只是顾旭对此感到有些奇怪。
他以为上官槿今天跟他来“寿昌坊”,是临时起意的。
竟是早有预谋!
这个女人的心思,可真是深不可测。
至于新来的炼丹学徒钟俊,在见到上官槿之后,更是面露喜色。
他出身贫寒,缺乏背景,长期漂泊在京城,却一直都没有混出名堂。
他之所以抛下原先的东家来到“寿昌坊”,是因为心头怀着投机的想法,想要倚仗着顾旭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为自己谋求一个好前途。
正因如此,初次见到顾旭时,他才会急着献殷勤,希望能够被顾旭记住。
不过他没想到,今天除了顾旭之外,自己竟然还有机会见到大齐驱魔司的另一位大人物!
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于是他再一次冲进屋里,给上官槿也端来了一杯茶水,恭维话语像潮水一样,滔滔不绝地从他的口中涌出,把上官槿从头到脚夸了一遍,从相貌到性格、到修为、到办事能力,要多浮夸有多浮夸。
上官槿定定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看到这一幕,顾旭默默在心头吐槽了一句:年轻人啊,你知道你是在班门弄斧吗?
不得不说,钟俊今天的表现,让他想到了前世某些初入职场的年轻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上司的喜欢,却因为某些不恰当的言语行为,最终却弄巧成拙。
…………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辆外观华丽的厢式马车从大街尽头驶来,停在了“寿昌坊”的门外。
一个身着华服、蓄着长须的老者在侍者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老者先抬起头,瞥了一眼写着“寿昌坊”三个字的匾额,然后脸上露出和蔼的微笑,径直朝小楼走来。
由于顾旭从未见过这名老者,于是他便向身边的杨管事问道:“他是谁?”
杨管事目光凝重,没有立即回答。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写着十余个名字的纸条,把它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眉头越皱越紧。
片刻后,他满怀歉意地对顾旭说:“非常抱歉,顾大人,我初来京城不久,不认识这位客人。”
顾旭看着纸条上熟悉的字迹,微微眯起眼睛:“你手上这张纸条是谁写的?”
“是沈公子临走时留下的,”杨管事回答道,“他说,这些人都是他拉来的客户,最近几天都可能上门拜访。只是,顾大人,请您原谅,我真的认不出这位老者是其中的哪一位……”
顾旭没有说话。
大齐王朝一贯注重礼节。
认不出宾客身份这种事情,听上去似乎微不足道,但也意味着对主人对宾客的不尊重,极不利于双方日后的相处。
不过,正当顾旭冥思苦想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上官槿忽然凑到他的耳边,对他小声说了一句:“这名老者是‘永利商会’的叶会首,全名叶无为。他的一位表嫂是襄阳陈氏的庶出小姐,他的商会中也有很大一部分资金来自于襄阳陈氏。不久前,他的儿子刚刚与‘福发商会’罗会首的妹妹定亲……”
在她说话的同时,顾旭能够清晰嗅到她腰间香囊散发的令人心静的淡淡清香。
他顿时想起沈丘也在自己面前提到过这个叶会首,乃是“寿昌坊”的债主,不仅借给“寿昌坊”千两银子,而且还免去了大半利息。
不过以前他都是派管家来打交道,所以“寿昌坊”众人才认不得他的身份。
“如果今天认不出这位金主爸爸,那简直太过尴尬了。”
顾旭默默想着,轻声向上官槿道谢,然后微笑上前,对长须老者开口说道:“叶会首今日亲来光顾,真是让我这间小作坊蓬荜生辉。”
叶会首拱手笑道:“早就听闻顾大人乃天之骄子、少年英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
两人的对话,就在商业互吹中进行。
顾旭的形象和谈吐,给叶会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叶会首心情愉悦,便大手一挥,当场下了一笔价值上百两银子的订单——永利商会本身并不缺丹药,他下这笔订单显然是出于人情,是为了给顾旭捧场。
同时他还提到,自己还有一个比顾旭大一岁的女儿——如果顾旭没有婚配,不妨考虑一下。
当然,顾旭果断拒绝了,同时礼貌表示,自己已经有意中人。
叶会首颇感遗憾。
不过旁边的杨管事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心头默默想:这位未来的姑爷在京城真是个香饽饽——若不是时小姐跟他认识得足够早,恐怕早就被别人给抢走了。
…………
在叶会首之后,又有几位身份显赫的客人来到“寿昌坊”。
他们都是沈丘之前联系的人,顾旭一个都不认识。
所幸上官槿跟在他身边,及时告诉他这些客人的身份,使得顾旭得以免于尴尬。
这些客人都对顾旭表现出非常友好的态度,下订单毫不犹豫,见顾旭没有婚配,更是热情地给他介绍对象。
但顾旭都拒绝了。
旁边的杨管事倒是看得非常紧张。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莱州府千户时大人写封信,描述一下顾旭在京城受欢迎的程度,劝时大人赶紧给女儿定下婚约,以免夜长梦多。
虽然顾旭和时小寒情深义厚,但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万一某个门阀要招顾旭做女婿,嫁给他一个又漂亮又尊贵的女儿,给他提供一条一步登天的途径,杨管事可不敢保证顾旭能够抵制得住这种诱惑。
…………
待到客人们都离去之后,顾旭站在“寿昌坊”外的台阶上,望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长舒一口气。
他必须得承认,近日极高的名望,众多修士的投靠,以及客人们争先恐后向他示好的态度,着实给了他一种飘然的感觉。
他现在的境况,完全可以称之为“春风得意”。
在整个大齐王朝的历史上,几乎没有人能在相同的年龄,达到他今日的成就。
但是顾旭并不敢因此松懈。
因为他的目标还很遥远。
只要有一天没有修成圣人,他就会感觉有一把剑悬在他的头顶,令他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