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听到司马昌一边流泪一边念叨着新婚妻子的时候,他不禁联想到自己与时小寒被迫分离的境遇。
他想,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他应该已经把那个贪吃的傻丫头娶回家了。
情感忽然间压倒了理智。
准确来说,是有一股热流急速涌上心头,驱使着他走出洞窟。
作为一个思维理性、做事稳健的人,顾旭极少体会到“冲动”的感觉。
可今天,他却罕见地头脑发热了。
因为“妻子”,与对方产生共情——这“冲动”来得似乎合情合理。
他来到“雷鬼”们面前,操纵法术,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毫不费力地解决了它们。
然后,在他即将离去的瞬间,来了一阵非常“恰到时机”的大风。
因为刮风的时候,他的注意力暂时落在司马昌的身上,他“合情合理”地疏忽了一瞬。
面具便掉了下来。
他的身份暴露在了司马昌的面前。
按照正常逃犯的逻辑,他应该立即将这个目击者灭口,以防对方去报官。
但是,杀死一个无辜的人族修士,对于顾旭来说,不仅良心上过不去,而且大齐朝廷也可能在调查司马昌死因的过程中,通过占卜或回溯法术发现他。
于是他拾起面具,重新戴上,然后施展身法,扭头就走。
…………
司马昌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
在他认出顾旭的身份后,他最先想到的,不是对方惊人的修行天赋,也不是对方的种种传奇经历,而是通缉令上那价值不菲的赏金。
根据通缉令上的描述,如果有人杀死或活捉顾旭,就能被擢升数级,在仕途上一步登天。
哪怕仅仅只是发现线索,汇报衙门,都能获得一笔丰厚的金钱作为奖励——也能将其替换成等量的修行资源。
司马昌多次出生入死执行任务得到的报酬,都抵不上那奖励的十分之一。
不出意外地,司马昌心动了。
他不禁遐想,若是能拿到这些资源,他的实力应该能上涨一大截,日后就可以接触到更高等级的任务,也更有机会参与下一次晋职考核……
若是他顺利通过考核,正式成为朝廷命官,不仅俸禄比现在高不少,说出去也倍儿有面子,而且玉娥也定会为他感到高兴。
他越想,越觉得美好的生活正在对他招手。
只要他回到衙门,把今日的所见所闻如实汇报给上级……
“可他救了你的命,”一个声音忽然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伱这么做,不就是恩将仇报了吗?”
“可是……”司马昌深吸一口气。
此刻他低下头,正好瞥见自己腰间的玉佩还在闪烁微光。
刚才发生的一切,显然都被玉佩记录了下来。
“不管怎样,我回去都得把这玉佩交给上级,报告任务的情况,”他默默想道,“我只是在汇报工作而已,算不上是恩将仇报吧。”
想到这里,他带着一身伤痕,扶着身边的树干,颤颤巍巍地朝着晋阳城的方向走去。
…………
一切事似乎都在按照某个事先写好的剧本在悄悄运行。
司马昌回到衙门,将玉佩交给直属上级韦巡检。
韦巡检见到影像中的顾旭,又立即向晋阳千户蒲世隆汇报情况,一刻也不敢耽搁。
只是有一件事情,令韦巡检感到有些疑惑——
按照朝廷公文里的描述,顾旭是一个冷血无情、不择手段的野心家,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可以跟鬼怪勾结,任由鬼怪屠杀洛京城的百姓。
像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在逃亡的过程中,冒着行踪暴露的风险,出手援救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吏!
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听到消息的晋阳千户蒲世隆,也立刻中断修行,从地下的静修室直奔衙门阁楼,利用传讯阵法,给远在洛京城的昭宁公主通风报信。
…………
洛京,公主府。
昭宁公主萧琬珺坐在大理石桌案边,盯着面前的一份紧急文件,眉头微皱。
在洛京城那场灾难发生后,她已经度过了很多个不眠之夜。
作为一个没有修行天赋的凡人,她没法像修士们一样,用修行来代替睡眠。
此刻她无疑心神疲惫。
她身体前倾,右手托着额头,胸前的汹涌波涛也沉甸甸地压在桌面上,姿态慵懒随意,毫无往常的端庄优雅。
实话实说,时至今日,昭宁公主心底都不太愿意相信,顾旭会做出勾结鬼怪、为害洛京这样的行为。
像他那样的天才修士,只要待在驱魔司安安静静修炼,就会有无比光明的前途。
何必做这种风险又大、又不讨好的事儿?
只是现在,父皇点名道姓要治顾旭的罪,昭宁公主也不敢质疑。她知道,自己手中的执政权,都来自于父皇。倘若父皇对她的表现不满意,随时都有可能将这些权力收回。
“其实,我以前一直想找个机会,同你切磋论道,较量一下彼此学识的深浅,”她盯着文件上顾旭的名字,心里默默道,“只可惜,造化弄人,我们之间的比试,只能以这种方式进行了。”
然后她豁地起身,对守在门外的侍女吩咐道:“立即替我用传讯阵法,联系晋阳千户蒲世隆、河东行省总兵竺秋怡、辽州府千户阙巨昌、汾州府千户尚纬和沁州府千户申光耀。
“就算他们睡了,也给我叫起来。”
第360章 最了解顾旭的人
她端坐在一把官帽椅上,穿着一尘不染的男式长衫,发髻高高束起。虽然她面色疲倦,眼里已有淡淡的红血丝,但腰杆却挺得笔直。
在她面前的地板上,雕刻着繁复的阵法图案。
伴着一道金芒闪过,阵法的上空浮现出几个由光线汇聚而成的半透明人影,皆头戴乌纱帽、身着七曜服。
“参见公主殿下!”这几个身影齐齐向昭宁公主拱手行礼。
见自己要找的人都来齐了,昭宁公主便直入主题道:“叛国逆贼顾旭已经在晋阳府附近暴露了行踪。你们几个是河东行省修为最高的人,本宫需要你们立即放下手中的事情,去执行逮捕顾旭的任务。”
几个驱魔司官员纷纷点头表示,一切谨遵公主殿下吩咐。
他们早就听到过,顾旭是久居深宫的皇帝陛下亲口下令要捉拿的罪犯,任何官吏胆敢在此事上有所懈怠,必将面临皇上的怒火。
昭宁公主站起身,走到墙边。
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微微泛黄的地图。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在地图上指指点点道:“蒲千户、申千户,你们两个即刻带人出发,前往天门关、石岭关和赤塘关,组织当地修士,堵截逃犯顾旭。”
天门关、石岭关和赤塘关号称“晋阳三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扼河东行省出入咽喉,控晋阳北向交通要冲,被古书描述为“居天下之脊,当河朔之喉”。
顾旭若要离开大齐国境,不论是去幽州投奔赵长缨,还是逃到西北蛮族的领地,在不绕路的情况下,必然会从“晋阳三关”经过。
而大齐王朝对“晋阳三关”的重视程度,绝不输大楚——不仅加固了堡垒,而且还派遣了不少修行者常驻关隘,设下包括“禁空大阵”在内的多重防御大阵。
也就是说,修士们无法御器飞行跨越“晋阳三关”,只能从陆地通过,还必须持有朝廷颁发的通行证——“路引”。
听到昭宁公主的指令后,被念到名字的两人纷纷点头称是。
“尚千户,伱尽快赶往寿阳县,带人设下埋伏,提前布置好封锁空间的阵法,检查每一个过路人的‘路引’,”昭宁公主接着命令道,“如果顾旭没有往‘晋阳三关’那边走,而是选择往东绕远路,那么他定然会从寿阳的附近路过。
“阙千户,你去晋阳南边的马岭关,带领你麾下的修行者,把下辖的二十四个隘口统统堵住,同样地,布下阵法,检查每个过路者的身份。
“顾旭一向诡计多端,有可能不按照常理出牌,选择往南边逃跑。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是,殿下。”辽州府千户阙巨昌和汾州府千户尚纬抱拳道。
最后,昭宁公主的目光落在唯一的女性官员——河东行省总兵竺秋怡的身上。
这个容颜朴素、气质安静的女人,是一名实力接近第六境巅峰的强大修士。她掌握着一门名叫“逐风”的神通,拥有一件名叫“追忆”的法宝,曾侦破不少重大案件,令许多罪犯和鬼怪闻风丧胆。
“竺总兵,你的修为是在场所有人中最高的,”昭宁公主吩咐道,“根据消息,顾旭最后露面的地点,是晋阳城西面的蒙山。本宫需要你以最快速度赶到那里,用你的神通和法宝,去发现尽可能多的蛛丝马迹,追溯顾旭的逃跑路径。
“如果其他人发现顾旭的行踪,也需要你去对付他。”
“公主殿下,我曾听说过,顾旭掌握着一门能穿梭空间的法术,”河东总兵竺秋怡低着头,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道,“以我的神通,不一定能追得上他。”
“不,你追得上,”昭宁公主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顾旭那门法术,能瞬间穿行百里左右,让他眨眼间从洛京城抵达青要山。
“但是,从洛京城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天,顾旭仍然留在大齐国境之内,并没有跑出太远的距离。
“这证明,顾旭不可能无限制地进行空间穿梭。施展那样的法术,对他的真元消耗也非常大。”
竺秋怡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那我去试试。”
“对了,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你们记得把传讯玉符和‘破空珠’带在身上,”昭宁公主停顿片刻,又说道,“倘若情况有变,立即汇报给本宫,本宫会再做调遣。
“你们在任务过程中使用的一切消耗性的法宝和阵法材料,包括‘破空珠’在内,均可向朝廷报销。”
接到指令后,几名官员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房间里。
昭宁公主仍旧站在原地,望着墙上的地图,有些出神。
她已经从东西南北各个方向,堵住了一切可能的去路,使顾旭成了瓮中之鳖。
“这下子,你还能逃到哪里呢?”她的指尖在地图上轻轻移动,心里默默道。
…………
顾旭手握星盘,宛如鬼魅一般,在深山中一路疾行。
自从行踪被司马昌发现后,他毫不犹豫开始跑路,一刻也没有停下来。
他不敢飞到显眼的高空,只敢在树荫下的低空悄无声息地掠行。
持续飞行十余里,远离晋阳辖区之后,他方才落回地面,停歇片刻。
此刻他的真元已恢复充盈,足够再一次构建空间通道。
“我该逃到哪里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掏出衣兜里的铜币,打算通过占卜的方式,寻找一条安全的路线。
此时此刻,当他像以前一样,口中低声默念“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名讳时,他只觉得颇为讽刺。
分明是一对不共戴天的死敌。
却却偏偏成双成对地出现在神坛上,出现在各种咒文和祷词里。
顾旭也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占卜结果从来不会出错。
因为别人的祈祷对象是神仙,而他的祈祷对象是自己,不存在被干扰的可能性。
“天门关安全吗?”
“赤塘关安全吗?”
“马岭关安全吗?”
“黄榆岭安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