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里?”
“先去趟青州府,然后再去昆仑。”
雪女定定站在原地,闭上眼睛,似乎是在评估自身的状态,权衡其中的利弊。
隔了好一会儿,她睁眼看着顾旭:“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自从十多年前家族覆灭之后,她就无欲无求地居住在这远离尘世的雪山之巅,日日夜夜所做之事,便是同自身的本能对抗。
直到今日遇见顾旭。
对她而言,他的血肉,他的灵魂,就像是世间至极的美味佳肴,隔得很远就能够嗅到他那极具诱惑力的芳香。
哪怕她尚未从沉睡中完全苏醒,都会在本能驱使下,想要把他整个人吃干抹净。
不过,在饮了顾旭的鲜血后,她那饥渴数年的本能,似乎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满足,进入了平静的状态——不再像往常那样,时时刻刻都在嚷嚷着,催促着她去捕猎。
她终于得以在无尽的折磨中,享受短暂的安宁。
听到她的话,顾旭眉毛微扬,有些惊异。
“雪女离开居住十余年的沂山,漂泊江湖,竟是为了一个男人!”
这样的消息传出去,恐怕整个大齐王朝都会大跌眼镜。
但顾旭还想再谈谈条件。
看得出来,雪女有着不谙世事的性情,并不擅长谈判——她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的渴求,和自己的底线,统统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我的身体一向不太好,”他说,“如果持续不断放血的话,或许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雪女盯着他,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轻轻挥了挥手,两个白花花的东西就从外面飞进了洞窟,稳稳地落在她的手中。
“拿着。”她把它们递给顾旭。
顾旭接过这两个状如人参的东西,只见它们颜色洁白晶莹,泛着淡淡的光泽,仿佛价值连城的美玉。
竟是雪参!
顾旭不禁想道,当他还在沂水县做官的时候,陈济生为了帮他补身体,曾悄悄潜入沂山之中,偷走了一株雪参。
但是在此过程中,陈济生中了“霜蚀”诅咒——顾旭也因此前往陆氏凶宅,替他寻找破解之法。
可以说,顾旭跟雪女最早的缘份,便始自那一株雪参。
只是,当初的那株雪参,令陈济生付出不小的代价,也让他历经艰险。
这样强烈的对比,令顾旭一时有些恍惚。
“谢谢。”他轻声道。
“嗯……不客气。”雪女想了想,回应道。
她脱离人类社会的时间太久,以至于这些日常的礼貌用语,在她口中都有些生疏。
停顿片刻,她又接着说道:“不过,我没法现在就跟你一起出发。你得等我……嗯,大概七天左右的时间,我需要适应一下身体里新的力量。”
新的力量……难道在沉睡期间,雪女的实力又增强了么?难怪刚刚能够击败国师。
顾旭心头默默思忖。
同时他爽快地答应道:“没问题。”
…………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顾旭便和雪女一起,待在这寂静无人的沂山之巅。
顾旭忙着修炼和画符,雪女忙着适应新的力量。
两人极少开口交谈。
但他们并不会因为沉默而感到尴尬,反而都在这宁静的氛围里安然自得。
数日后,沂山上下了一场大雪。
雪花像蹁跹的蝴蝶,纷纷扬扬落下,给大地铺上一层厚厚的毛毯,整座沂山变成了一个白茫茫的世界。
顾旭结束修炼,睁开眼睛,走到洞外。
然后他看到雪女似乎正在忙着堆雪人。
她把几个雪球堆在一块儿,用法术将其修饰成豺狼虎豹等动物的形状。
剔透玲珑的赤足踩在雪地上,却没有留下丝毫的脚印。
待到这些动物基本成型,雪女在它们的脑袋上各自拍了拍,它们便好像瞬间被赋予了生命力,陆陆续续地活动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顾旭瞬间想起,他在“惊鸿笔”认主之际看到的幻象——
身着素衣、纤弱苍白的少女站在花园里,手持“惊鸿笔”,用空灵飘渺的声音吟诵道: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据他所知,用“惊鸿笔”写出的第一句诗,对于历代的“惊鸿笔”主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像陆诗遥的冰雪大道,便是在极寒之中孕育生机。
顾旭本以为雪女会指挥这群冰雪野兽去肆虐山野,向世间宣告自己的苏醒。
可他万万没想到,雪女竟操纵着这群动物,编起了故事——
老虎是昏庸暴躁的君主,狐狸是阿谀奉承的佞臣,狗熊是忠心耿耿的将军……
老虎听信了狐狸的谗言,罢免了狗熊的官职,令狗熊郁郁返乡。
但失去狗熊后,老虎在跟敌国打仗过程中兵败如山倒,又不得不亲自来到狗熊居住的乡下,三顾茅庐将其请出。
……
雪女脸上仍旧漠无表情。
但看她专注的模样,顾旭知道她正乐在其中。
顾旭想起自己前世小时候,作为独生子女一代,因缺少玩伴而常常自娱自乐,摆弄着卧室里各种各样的模型,在脑海中演绎着奥特曼与怪兽、汽车人与霸天虎惊天动地的大战。
“她也应该很孤独吧!”
望着雪女窈窕的身影,顾旭心头默默道。
第425章 好胜心
雪女站在雪地里,用法术操纵着她的“玩具”们。
“玩具”们上蹿下跳。
她却如一尊绝美的冰雕般,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似乎玩腻了,她又心念一动,这些冰雪凝成的动物又纷纷融化成水,消失不见。
然后她抬起头,望着满天飞扬的雪花,口中轻声道:“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杨花,片片鹅毛。”
她的声音轻灵悦耳。落在顾旭耳中,不像是在念诗,更像是在低吟浅唱。
或许是因为雪女的凶名太盛。
最近跟她待在一起,顾旭都险些忘记了她曾经是个诗人,以诗画才华扬名大齐王朝,并得到了“惊鸿笔”的认可。
望着晶莹的雪花落在她的黑发上、衣襟上、袖口上,如璀璨的珠宝般把她整个人装点得闪闪发光,顾旭也一时兴起,有感而发道: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听到他的声音,雪女立即转过头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她的双眸仍旧深若寒潭,令顾旭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他不知道,她究竟是像在陆氏凶宅里那样,对他的“诗才”感到惊异,还是因为他扰乱了她的兴致,而感到恼火。
“伴凶神如伴虎,”顾旭在心头默默吐槽了一句,“想要伺候好一个圣人实力的保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短暂的沉默后,似乎被顾旭吟诵的这句诗激发起了好胜心,雪女抬起右手,在空中轻轻一划。
那些从天而降的雪花,骤然悬停在半空,然后凝聚在一起,变成了一行莹光闪烁的文字——
“我只见洒玉尘,滚银沙,满空鸾鹤,顷刻里青山已老。”
顾旭把这句诗默念一遍,脑海中不禁再次对雪女的才华啧啧赞叹。
她早已把诗中的修辞掌握得出神入化,尤其是那句“青山易老”,更是把此刻漫山遍野银装素裹的画面描绘得入木三分。
这时,雪女再次望向顾旭。
尽管她仍旧神情淡漠,但顾旭却从周围不断降低的气温中,察觉到了她想要与他较劲的心情。
仿若一个天下无敌的寂寞武者,突然遇到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对他说:
“这一招,你可接得住?”
顾旭淡淡笑了笑。
他提起“惊鸿笔”,于空中挥毫泼墨、笔走龙蛇。
雪女写下的诗句霎时消失不见,变成了另一行挺拔雄劲、干净利索的字迹——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在他收笔的刹那,山野间骤然大风呼啸,四周的松柏剧烈摇晃,似乎随时可能被大风连根拔起。
天色也变得昏暗起来。黑云层层叠叠,掩盖苍穹,看不到一点儿空隙。
雪女的黑发在空中狂乱飞舞。
如同燃烧的黑色烈焰,又像是白色宣纸上鸾翔凤翥的草书。
顾旭看到她的眉毛微微蹙了一下,视线在顾旭和诗句之间反复移动。
如果顾旭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雪女苏醒以来,脸上第一次表情的变化。
片刻后,雪女再度轻挥衣袖。
地上的积雪升腾而起,悬挂半空,像是银白色的布匹。
雪女的书法则化作看不见的剪刀,在布匹上裁剪出新的文字,如闺中的少女裁剪新年的窗花。
“化工何处万剪刀,剪出玉蝶满空舞。堕地无声腻若烟,伺隙善入狡于雨。”
顾旭从容接招。
“惊鸿笔”凌空舞动,再次以霜雪为墨,勾勒出一行骨力遒劲、潇洒豪迈的文字——
“五丁仗剑决云霓,直取银河下帝畿。战死玉龙三十万,败鳞风卷满天飞。”
沂山上的暴风雪来的更猛烈了。
天上的穹隆成了漆黑的深渊,乌云则像是地狱的火焰,青紫色的电光闪烁其间,像是一条条狂舞的火蛇。
顾旭抄的这首诗,是宋代诗人张元的《雪》。在前世历代描绘雪景的诗词中,称得上是独树一帜。
别的诗人笔下的雪,或飘飘如絮,或纷纷扬扬,或晶莹剔透,或粉妆玉砌。
但这诗写的却是,五个壮丁持剑与天帝决战云端,最终攻取天河,拿下帝都。漫天的白雪,则被比作天兵天将们战败时碎落的甲片和三十万玉龙坠落的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