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真想不到我的转世之身竟会变成了一头猪!”
顾旭继续翻阅着空玄散人的笔记,不理会他这犀利的嘲弄。
“才不到一眨眼的时间,你又开始满脑袋地想着陆诗遥了,”与此同时,白发少年一边继续阅读着顾旭的想法,一边调侃道,“呵,我终于知道你为何会如此在意你的肉体凡躯了——伱舍不得你的那群女人们。”
“闭嘴。”顾旭冷冷道。
这混蛋话最近真是多得让人心烦。若是他有朝一日来到现实世界,顾旭定要用胶水封住他的嘴。
几秒钟后,白发少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之响亮,近乎震得顾旭的头盖骨剧烈颤动。
“哈哈哈,我刚刚是在逗你玩的,没想到你真的信了。修到第九境到底像什么样子,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凭借第九境的威能,要给自己打造一具身躯,又有什么难度呢?”
顾旭合上面前的书本,用双手轻轻揉着被震得生疼的太阳穴。
白发少年的话语,有几分真,几分假,他已经分不太清了。
他瞥了眼在王帐中蹒跚学步的惊鸿笔器灵,回想着雪女融化时的模样和她最后留下来的几张花笺,再度把全部的身心投入到对“冥昭禁术”的推演之中。
一坐便是三天三夜。
当他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额角沾满汗水,神色有些憔悴,一双眼睛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此刻他的目光穿透王帐的木墙,扫视着草原上的芸芸众生。
每一个人的血肉骨骼,似乎都在他的视野中化作了虚无。
他们的魂魄真灵则成了或明或暗的火光,摇曳在风中,宛若在黑夜中燃烧的烛焰。
“人类的血肉也好,鬼怪的躯壳也罢,都不过是生命的载体,”顾旭在心里默默总结道,“唯有这真灵的火焰,才是大荒生灵的生命本源。
“真灵之火不灭,人和鬼便能在大荒这座牢狱之中不断轮回,不断相互转换。”
顾旭很清楚,凭借自己本身的修为和对大道的认知,是不足以透过现象看穿生命本质的。甚至就连实力接近“鬼王”的空玄散人,都无法如此清晰地看到生命之火的存在。
这一切都得益于白发少年的相助。
白发少年虽然嘴贱,喜欢在言语上调侃他,但确确实实有几分真本事。单论对天地大道的领悟,在顾旭见过的所有人里,没有一个能比得过他。
借着白发少年的见识和自身惊人的悟性,空玄散人生前未能推演出来的“冥昭禁术”,在顾旭的手里终于初见雏形。
只是,望着面前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顾旭心里头却没有半点喜悦,反而皱起眉头,感到愈发惆怅。
“一切终究还是晚了。”
想到这里,顾旭心念一动,真元化作明艳的火苗,瞬间将这些耗费了他很多个日夜的纸张烧成灰烬。
白发少年微微眯起眼睛,一时有些看不懂顾旭的所作所为。
他知道顾旭是个惜时如命的人,几乎从来不会在没有结果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顾旭花费这么多天研究“冥昭禁术”,真的就只是为了替陆诗遥了却一个执念?
不过,当他怀着好奇的心情去阅读顾旭的想法时,却发现顾旭最近这段时间真的时时刻刻都在回忆跟陆诗遥的相处经历——从陆氏凶宅的案件,到沂山之巅的相遇,到横跨大荒的结伴同行,再到与空玄散人的生死决战……
尤其是雪女燃烧灵魂时的样子,更是在顾旭的脑海中回放了无数遍。
以至于白发少年自己都快被这悲伤惆怅的情绪感染了。
“这小子终究还是嫩了点儿,还处在会为情所困的年纪。”思索再三后,白发少年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
在对“冥昭禁术”的研究初具成果之后,顾旭便打算离开草原圣山,继续往昆仑赶路。
但在黄袍加身、被迫成为草原可汗之后,他没法再像一人独行时那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毕竟按照萨满们的说法,所有的狼民们都在等着他做救世主。
思忖许久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他的邻居——昏迷不醒的前任可汗阿勒坦身上。
“如果我能把他救活,那么就可以把身上的重担暂时甩给他,然后去做自己的事情,”他想,“草原上的具体事务,我一窍不通,不如交给懂行的人来做。
“有狼神做我的后盾,他不敢做对我不利的事情。
“等我从昆仑回来后,只需通过狼神的名义,借草原的力量去对付大齐朝廷就好。”
不过顾旭不懂医术。
他目前能想到的办法,是用“昭冥禁术”把阿勒坦变成鬼怪,再用“冥昭禁术”把他变回来。
人与鬼的躯壳是截然不同的。
就像坠崖身亡的陆诗遥在变成雪女后身上没有留下半点儿伤口。
属于人的伤病,在鬼的身上都将不复存在。
“你觉得,我的这个尝试,有几分把握可以成功?”他对脑海中的白发少年问道。
“你是有‘天命’权柄的人,”白发少年呵呵笑道,“关于概率的事情,你居然还要来问我?”
顾旭不再说话。
他用一丝神念,钻进阿勒坦的识海,打算问问他自己的意见——
是想要像尸体一样瘫在榻上度过余生,还是冒一点点风险,从而再度拥有骑上马背去战场厮杀的机会?
第468章 离开
听到顾旭的提议,阿勒坦毫不犹豫一口答应。
毕竟对于像他这样戎马一生的草原战士来说,让他躺在草席上做一辈子的植物人,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为了重新回到马背上,他甘愿冒这风险,成为“冥昭禁术”的第一只小白鼠。
顾旭手握“惊鸿笔”,凌空作画。
一座闪烁幽碧光芒的阵法以阿勒坦为中心,凭空出现在王帐之中。阵法的花纹像是交织的藤蔓,迅速向四周蔓延。
然后顾旭开始默念咒文。
阵法的光辉突然变得异常耀眼,将整间王帐照得一片通明,仿佛一轮太阳从中冉冉升起。
在这明亮的光芒中,又有无数的影子在幢幢晃动,像是无数鬼魂循着特定的音律翩翩起舞。
很多草原蛮族都注意到了这奇异的一幕。
那些舞动的影子似乎散发着一种来自阴曹地府的阴冷气息,仿佛那王帐已经成了冥界的一部分,令他们心头萌生出一种强烈的不适感,不愿与之靠近。
就连萨满们都情不自禁皱起眉头。
但想到这是那位狼神钦定的新任汗王的所作所为,没有人敢上前干扰或阻拦。
顾旭表现得愈是神秘,愈是强大,愈是令人捉摸不透,他们就愈发坚定不移地相信,此人是伟大狼神的化身,是专程来到人间拯救他们于苦海之中的使者。
片刻之后,跳跃的鬼影随着阵法的光芒一同消失。
阿勒坦在昏暗的王帐中睁开眼睛。
他的双目黑漆漆的,空洞无神,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头发稀稀落落,皮肤惨白如纸。
“感觉如何?”顾旭低头望着他,开口问道。
阿勒坦没有回答。
他骤然从草席上坐直身子,张开口,露出两颗锋利的牙齿,如捕食的饿狼一般,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猛扑而来。
顾旭施展身法,瞬间闪烁到王帐的另一侧。
然后他抬起右手,借助“乾坤”权柄,封锁了阿勒坦周身的空间,将其定格在空中,无法动弹。
“该死的‘招灵之体’。”顾旭在心头暗暗骂了一句。
顾旭的血肉神魂,是大荒几乎所有鬼怪眼中绝无仅有的美味佳肴。对于阿勒坦这种刚刚诞生的、尚未能够掌控本能的鬼怪,更是具有难以抵挡的诱惑力。
因此在“昭冥禁术”结束的瞬间,本能淹没了阿勒坦的头脑中的最后一点儿理智,促使他不假思索地向顾旭发起了攻击。
但阿勒坦毕竟不是雪女,顾旭也不再是当初沂山上那个会被轻而易举推到的弱小修士。
他毫不费力便制住了阿勒坦,然后从“闲云居”里掏出一张“缚身符”,将阿勒坦牢牢地固定在草席之上,开始念诵“冥昭禁术”的咒语。
这一次,阵法的光芒不再是诡异的碧绿,而是变成了神圣而耀眼的金色。
浓郁的生命气息洋溢在王帐之中,又随着草原上的微风,向四面八方迅速扩散。
圣山上的青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变得高大繁茂。
周围战士们身上的伤疤,也几乎都在瞬息之间痊愈。
“这是神迹……”萨满们喃喃感叹,随即朝着王帐所在的方向带头拜倒在地,口中吟诵着对狼神的赞颂之词。
金色光芒很快淡去。
顾旭见阿勒坦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便撤去了他身上的“缚身符”。
当他看清楚顾旭齐国人的长相,以及他身上那件属于草原可汗的华丽交领长袍的时候,他的脸上不禁露出诧异的神色。
但鉴于顾旭治愈了他身上致命的伤势,等同于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把重重疑惑藏在心底,客客气气地向顾旭问道:
“敢问阁下是何方高人?”
顾旭沉吟片刻,觉得很难把自己的来历、与狼神的关系、以及近日的经历向他解释清楚,便保持一副高冷的表情,淡淡回应道:“你去问萨满们吧。”
阿勒坦刚一走出王帐,就引起了圣山上一片轰动。
不久之前,当阿勒坦在战斗中身受重伤、陷入昏迷后,萨满们早已下了定论,称此人“彻底废了”、“救不活了”。
因此才摘下他的冠冕、扒下他的衣袍,把他遗忘在王帐的角落里,然后把满腔热情与敬意献给新的汗王。
但现在,阿勒坦再度活生生地站在了众人面前。
这让众人震惊之余,又有几分尴尬。
阿勒坦并没有理会面面相觑的众人。
他径直走向三位萨满,询问起了顾旭的身份。
当他从萨满口中听到狼神的神谕时,他低头沉思许久,神情变得格外复杂。
几分钟后,阿勒坦重新回到王帐之中。
顾旭正坐在帷幕下的阴影之中。
此刻他脱下了草原汗王的华服,换回了朴素的青衫。
一缕月光洒落在他的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圈银白色的光晕,勾勒出他俊美无俦的轮廓,使他看上去像是坠落凡尘的仙人。
见阿勒坦走来,他伸手指了指叠好摆在身边桌案上的华丽衣袍,还有那顶沉甸甸的金色冠冕。
“我要走了,”他说,“这些东西还你。”
阿勒坦还在慢慢消化萨满们刚刚告诉他的信息,完全没有料到顾旭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回应。
“您……”
“那根白骨权杖我还有用处,以后再给你。在这片草原上,伱是一个比我更合适的领导者。”
话音落罢,顾旭站起身来,轻轻挥了挥衣袖。
无数道黑色空间裂缝出现在他的周围,密密麻麻好似蛛网。
他提步向前,转眼便和这些空间裂缝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