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缨一度怀疑女儿喜欢的是女人,以为家族这一脉会在她的手中断了传承。
直到顾旭出现,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原来不是女儿的癖好不正常,而是属于她的缘分还没有到。
只是,在赵嫣真正要嫁出去的这一天,他心里除了喜悦之外,又有一种强烈的不舍,一种莫名的惆怅。
瞿清秋走了,女儿结婚了,今后偌大的赵家院落里,将只有他孤自一人、形只影单。
“照顾好她。”
赵长缨将顾旭递来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会的。”
顾旭的话语很简单很平静,没有发那种掏心掏肺、天打雷劈的毒誓。但他那认真的目光,却似乎有着沉甸甸的重量。赵长缨能够从中感受到,他绝不会在此事上开玩笑。
这时赵嫣终于在婢女们的簇拥下,身着盛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遵照了北境的习俗,没有像大齐新婚女子那样戴上红盖头,而是手持一柄团扇,如妖似仙的容颜在团扇背后若隐若现。
顾旭立即按照习俗,出屋回避。
赵嫣面向父亲,盈盈躬身行礼,表示感谢父亲的养育之恩。
赵长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嘴角挤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去吧。等你们两个有了孩子,我这个无所事事的老头子或许可以帮你带带。”
赵嫣的眼眶再次有些湿润。
随后,她踏着铺在地上的红色毡毯,步入花轿。
从大荒灵魅禁忌的角度讲,新娘子容易招来恶鬼凶煞,而很多阴煞气息都隐藏在土地之下。为了防止污秽、保持洁净,所以铺毯设毡,以避免直接踩地。
当然,以赵嫣现在的实力,大部分凶神恶煞遇到她,都得绕路走。
只是在婚礼这样的人生大事上,为了图个吉利,任何人都会不可避免地变得讲究、变得迷信起来。
上轿之后,新娘的臀部便不可再随便移动,寓意平安稳当。在新娘的座下,放置着一只焚着炭火、香料的火熜,花轿的后轿杠上搁系一条席子,俗称“轿内火熜,轿后席子”。
起轿后,宅院内鞭炮声再度如雷轰鸣,烟味儿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赵家的亲戚、仆役们,纷纷用茶叶、米粒洒向轿顶,据说能够驱邪避害。
在夕阳西下、红霞漫天的时候,花轿掐准时间,进入了顾旭临时居住的凉州知府府邸的大门。
他们刚刚投降顾旭不久,正摩拳擦掌地要在这位新的主君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想给他留个好印象——因此在帮顾旭筹备婚礼的过程中,都格外地卖力。
停轿后,一名盛装打扮的、被称作“出轿小娘”的五六岁从门中走出来,在轿门打开后,用手轻拉了新娘的手三下,请新娘出轿。
赵嫣在喜娘的搀扶下,跨过一只朱红色的木制“马鞍子”,步着红毡,站到了喜堂右侧的位置。
顾旭则佯躲别处,由捧花烛的小儇请回,站在左侧。
接下来理应是拜上苍拜尊长的环节。
然而,由于太上昊天早就被顾旭宣判为伪神,而紫微大帝的转世之身又活生生地站在众人的面前,所以这一步骤直接被省略了。
至于拜尊长……顾旭这一世的父母早已离世,一对新人便只能对着灵位鞠躬行礼,上香祭拜。
“夫妻对拜!”这时赞礼人大声喊道。
顾旭和赵嫣又望向彼此,揖拜三次。
目光交汇间,顾旭能清晰地感觉到,两人身上的因果之线愈发紧密地纠缠在一起,再难剪断,再难分离。
“礼毕,退班,送入洞房!”拜堂仪式结束后,赞礼者又喊。
在两个手捧龙凤花烛的小儇引导下,顾旭手持彩球绸带,领着新娘进入洞房。
这一路,两人须踏在麻袋上行走——麻袋一共五只,他们走过一只,喜娘就要将其拾起,递传于前,继续铺道,意味“传宗接代”、“五代见面”。
入洞房后,顾旭并不能在此久留,很快又要去给外边的亲朋好友敬酒。
因为体质问题,顾旭一向不擅长也不喜欢饮酒。
但在今天这特殊的场合下,为了图个喜庆,他却满满地喝了几大杯——当然,为了避免在新婚之夜醉得不省人事,他悄悄地用真元化解了酒力。
由于顾旭身份今昔非比,宾客们也不敢缠着他一直胡闹——轮着给他敬了酒,说了些祝福的话,便任他离开。
顾旭终于得以坐在床边,与赵嫣一同享受清静的二人世界。
婚房里,一张巨大的红木雕花床摆在正中,床边摆放着一幅绘有祥云和鸳鸯的屏风,寓意着美满幸福的婚姻。床上铺着绣有金线的红色被褥,两侧摆放着雕花的烛台。
赵嫣已经在丫鬟们的服侍下,褪去华服,换上了便装。
朦胧的烛光在她的莹润如玉的皮肤上跳跃,使她整个人都焕发着如梦似幻的光泽。
见顾旭到来,她从团扇后边露出半边脸颊,打量着顾旭身上华丽的喜服,轻笑道:“今日第一次见夫君穿红色,竟然也这么好看。”
“不如娘子国色天香。”顾旭笑了笑。
他伸手握住赵嫣的手腕,让她把掩面的团扇轻轻放下。
她终于如一朵艳丽无双的花儿,完完全全地绽放在他的面前。
第511章 合一
两人各饮一盏,饮到一半后互相换盏。
此为“合卺酒”。
由于匏瓜带有苦味,而瓢中的酒由粮食酿成,度数不高,口感甘甜。喝这酒,寓意同甘共苦,合二为一。
饮罢,赵嫣将两个瓢朝床下一抛,只见其落地时正好一个朝天,一个朝地,不由得眉开眼笑,望向顾旭时更是目光灼灼。
顾旭知道,这是大荒婚俗中一种带有占卜意思的仪式。
若是卺瓢一仰一覆,便意味着男俯女仰、阴阳和谐、婚姻美满,为大吉之兆。
当然,顾旭已经察觉到,赵嫣在扔卺瓢的时候悄悄地动用了真元,以确保万无一失。
他并不打算戳穿。
只是站起身来,替她摘下繁复华丽的花冠。
赵嫣那浓密的黑发散落开来,像是流动的墨,倾泻于两肩,垂落至腰际;淡淡的发香弥漫在朱红的帐幔间,令人心醉。
顾旭的指尖从她柔软的发丝间穿过,又轻轻捧起她的脸颊,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以及那双从不羞怯、从不躲闪、直直与他对视的眼。
数千年前那个孤独而坚定的少女,与眼前这位明艳动人的新娘,在他的脑海之中悄然重合。
“嫣儿。”
他轻声呼唤着她,低头亲吻她的唇。
赵嫣以更加热情洋溢的姿态回吻他。
她也站起来,紧紧环抱住他的腰,伸手去解他背后的腰带。
几分钟后,两人的衣物散落了一地。
赵嫣躺在床铺中央,黑发散乱,身上只剩下一件火红色的肚兜。
顾旭双手撑在她的耳边,低头俯瞰着她。
两人鼻尖挨得很近,彼此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顾旭。”
“嗯?”
“我现在……莫非是做梦?”
“嫣儿何出此言?”
“我感觉正在发生的这一切,好不真实,”赵嫣喃喃道,“前世今生,我一直都在等待你,追逐你的背影……我常常觉得你我之间的距离很远,不敢相信伱有朝一日竟会真正属于我……”
顾旭明白,因为自己过去总是在拒绝她、避开她的感情,所以就算是今日拜了堂,喝了合卺酒,赵嫣心里仍然没有足够的安全感。
她害怕他会为了别人丢下她,更害怕他会像几千年前那样,无声无息就消失在日光之中,一去不回。
“我是你的,”顾旭吻了吻她的脸颊,“到死都是你的。”
“你以后还会离开么?”
“再也不会。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真的?”
“嗯。”
赵嫣忽然眯起眼睛,嘴角露出笑意。
“我感觉到了。”
“感觉到什么?”
“我感觉到,你说的是真话,”
尽管离开北境的那一天,他们已经探索了彼此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但眼前的女人依旧如一只变幻莫测的妖精,时刻诱惑着他,呼唤着他沉寂于灵魂深处的情欲。
他不再说话。
先是吹灭了旁边的烛火,然后低头封住她的唇。
冥冥中她脑海中萌生出一个念头——
过去的自己一直是残缺不全的,直到今日才真正变得完整起来。
…………
翌日清晨,赵嫣早早从婚床上醒来,吻了吻尚在熟睡中的丈夫,然后清洗身体,在仆人们的服侍下穿戴整齐,来到凉州知府府邸的门厅。
按照习俗,今天新郎新娘应当去向家翁家婆及各叔伯行拜请茶。
但由于两人身份特殊,顾旭又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儿。
所以今日反倒成了众臣属来向这对新婚夫妇道贺。
来得最早的是沈丘。
他不仅送来了祝贺,还带着一堆财务方面的事情,准备交由顾旭定夺。
然而顾旭迟迟没有露面。
只有他这位花颜月貌的新婚妻子,红衣如霞,容光焕发,独自出来接见众人。
“见过燕……夫人。”
沈丘本想叫她“燕王”。
话出口后才反应过来,赵嫣已经放弃王位,归附顾旭,如今已算是他这个门客的女主人,便立刻改口,称她为“夫人”。
赵嫣似乎很喜欢这个新的称呼。
“你找我丈夫有事儿?”她面带微笑,望向沈丘。
当她还是赵阀大小姐的时候,就听过沈丘的名字,知道他虽然个头矮小,相貌丑陋,但却极有天赋与才干。
沈家产业之前的欣欣向荣,顾旭“寿昌坊”的蒸蒸日上,他都居功至伟。
只是,对于沈丘不惜叛国也要追随顾旭的举动,她仍旧感到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