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烟岛上,一处矮崖头,三五道人聚在这一处,默不言语,只纷纷远望岛外斗法之景。
季明在崖头降下身来,见他步履虚空如在平地,有几个道人不由得高看他一眼,近前而来,互称道友,说了些话,俱被季明敷衍了去。
目光一扫,崖上未见一位坤道的身影,于是在这里找了位面善的道人,问道:“道友,可知那玉罗庵的庵主可曾来到?”
“她?”
道人看了季明一眼,颇有深意,对着崖外的一处亭台指道:“玉罗庵主就在那亭中静待,不过我劝道友莫去打扰,那女人不是好相与的。”
季明看了那亭台一眼,好奇的问道:“道友这是何故?我听闻此女的根底不差,虽是.特立独行一些,但是一身的道性颇深。”
“你是慕名而来。”
“是!”季明迟疑的点头道。
眼前道人一副了然样子,道:“此妖女岂非特立独行一词可概括,我等之人在门内也算言行特立,难听一点叫离经叛道,但在这位面前真是小巫见大巫。
据说她出身贫家,自小便是神童,五岁即能诵道文,十一二岁便能出口成章,后被「大纯阳宫」中的一位大师所相中,收在门下悉心教导。
只是此女爱诗词,好美郎,喜华服,受不得半点束缚,更是自诩不比天下男儿差。
多年前落居京都,于繁华里处起庵建庙,广纳子弟,却不以道规约束,还狡称此为天性得释,且大张艳帜,候请凡俗文士,旁门散道,嬉戏欢闹,纵欲狂欢。
此等种种狂举,污了中天道脉的声名不说,还累使京都正道名流被其影响,争当此女入幕之宾,谈玄清修的风气不复从前。”
季明不知该如何接话,沉吟片刻,说道:“心若止水,风又奈何;心若动摇,风又再加。”
这面善道人听了此话,倒也认同的点了点头,后道:“看你面生,不似本地人士,身上又苦气甚足,定是长久清修,如此当是同那妖女有旧了。”
“道友目光如炬。”
季明点头佩服的道。
“那妖.那女人被京都的一位黄庭宫真人看中,正是心绪烦躁之时,即使你同她有旧,也需得小心,她可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
季明眉头一皱,听起来这大师姐身上因果颇杂。
离了崖头,季明飞向那一亭台。
亭台被松荫柏影所掩,外面帷帐飘飘,隐约可见香炉生烟,炭盆煮酒,季明还未靠近便被三个妙龄女道拦下,其中一个穿绿的上前道:“今日师傅不见外客,小道人还请回去。”
季明刚要说话,岛外那一道剑光贯来,从中跃出那位野人打扮的男子,直接越过三个女子入亭台而去。
穿绿女子见季明看向野人,眼神微变,笑道:“小道人看来是远方云游而来的,那一位是师傅好友,名满京都的奇人真延道长。”
“真延可是道号?”
季明意味深长的问道。
先前岛外窥见斗法时,听龙府水将称这野人在北斗宫中为小官,已入了天曹,他当时就想到此人必然已被授箓,可称一声道士。
“你果真是外来的。”穿绿的少女掩嘴笑道:“真延道人在恶波山除妖被封为「北斗摧恶力士」的故事早传遍了京都,他同我家师傅乃知己好友。”
“翠眉姐姐,同这小道说这些个事作甚。”一旁的两位少女攒眉不悦的道。
“好妹妹们!”那穿绿的少女同另两位咬耳语道:“莫抬眼看人,这人颇有道气,不似京都众道浮华于表,我看他的来历定是不浅。”
“再不浅又如何,这仙道靠得是上天。”
“嘻嘻,翠眉姐姐素来不看天上,可你最崇拜的真延道士就是天上人哩!”
“呸,你们俩个小浪蹄子。”
季明表情古怪,将外放于几个少女身旁的力士召回,正犹豫要不要亮明身份之际,忽然一阵香风扑来,一个略显惊喜的声音响起:“金童师弟,你何时来到这里?”
季明打眼一看,一俏面女子着一身素白装,发不打簪,而是束成一道髻,平添几分英气,再看身形已是玲珑有致。
“李慕如!”
季明愣了一下,差点没认出眼前的女子,真是女大十八变。
饶是季明这等寡淡的性子,在异地重逢旧时的亲友,心中也不由得欢喜顿生,笑道:“山上早别,不料竟是在这京都之中重逢。”
“在外面要叫我师姐。”李慕如俏面先是一肃,而后顿足的笑道:“峰上如今是何光景?”
季明笑容一僵,将自己自请逐下紫融峰,行满三百善功的事情道出。
“难怪你在峰上一天到晚的将两手叉在袖中,原是为了遮掩六指特征,我当初还以为你手上残缺,或者是有什么隐疾难言呢!”
二人正说话间,亭外三女面色有变,那翠眉正欲上前,却被李慕如抬手指住。
“几个贱婢,刚在师姐那里得宠了几年,便有胆子轻慢我火墟洞子弟,今日定要你等好看!”
语罢,李慕如的二目中有神光绽放,那三个少女立时便捂住脑袋,狼狈的撞地不止,一时间头破血流的,口中不住的哭喊求饶着。
季明刚才还觉李慕如变化很大,这一出手,那股子性如急火的味道又回来了。
“师弟,快走。”
教训完,李慕如立马拉着季明遁去林中,嘀咕的说道:“大师姐也真是的,整日里只顾着寻欢作乐,对门人却是疏于管教了。”
“李师姐,我看你刚才出手,还以为你在大师姐那里顶有面子呢!”
季明调侃的说着,李慕如冷不丁的翻个白眼,将拉着季明的手撒开,道:“京都中卧虎盘龙,不比山上自在,你我皆身负大仇,最得蛰伏。
今日也就我在这里,不然以你的修为,怕是得白受那几个贱婢的气。”
季明笑了笑,正要说话,这林中四面八方传来声音,“慕如,翠眉她们早被我收为弟子,你乃是她们的长辈,如何这般折辱。”
话音停顿了些,开始对着季明说道:“素闻地方大师近年来悉心教导一名未入室的弟子,常唤其为金童,想来就是你这道人了。
既是同门一场,便来亭中一叙。”
季明和李慕如身外的景色一变,下一秒已经置身于飘香的亭中,那野人似的真延道士正在大口喝酒,认真看了一眼闪现亭内的季明。
“大师的得意法术「缩地成寸」,也是能次第成就神通「天圆地方」的法术。”
季明心中微惊,看向亭子正中的坤道。
她戴着莲花冠,着青羽裙,两臂绕锦帔,手摇一满月状的法扇,再看其面,真是长眉入鬓,杏眼含愁。
使了一道缩地成寸将二人给拉来此亭中,玉罗庵主,也就是火墟洞大弟子便不再搭理二人,只是同那真延道士说着一些趣话。
看李慕如样子,司空见惯一般,直接背身而去,站在亭边,罚站似的。
季明见这大师姐一副有意敲打他的长辈姿态,心中也熄了结识的心思,准备同李慕如说些话便离去,他在此的时间也不多了。
背身的李慕如小声的道:“金童,你海市大法练得如何?”
第241章 互赠,长远谋
亭台内,真延道士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玉罗庵主的话。
他刚来卧烟岛上,便撞见麻烦事,还同龙府的水将做过一场,任谁都没有谈话的心情,尽管庵主捡着趣事在聊,但真延子还是没甚心情。
庵主看了一眼背身去的李慕如,扫过一边的金童,问起真延子因何同水将起了冲突。
“不是冲突,乃误会尔!”真延子颇不自然的道:“那沧江之上有道人兴风作浪,杀了一队巡将的先锋,故而这些水将封锁了江面。”
“道人?
莫不是应邀来此,共参狐书的修士。”
庵主猜测的道。
“应该不是,似是个天南远方而来的,太平山子弟。”
这边说着话,那边也没闲着,季明微微摇头,道:“在用完你留下的丹头·虚空花后,堪堪练就大成,因久不服那虚空花,境界已是滑落。”
“你未将我那祖传海蛤带下紫融峰?”
“没有,事出突然,且我纳袋内只有五方空间,哪里能随身携带你那祖传海蛤,更别说以其蜃气制作丹头。”季明无奈的摇头说道。
“我那祖传密功虽然厉害,有神通之潜质,但是蜃龙难得,算是后路已绝。
我这里还有一根「蜃脂烛」,你拿去将密功炼得圆满,后续也就别在这上面徒费心思了。”
季明怔怔的看那蜡烛,蜃脂烛,顾名思义就是蜃龙脂肪所制之烛,燃之有火烟,可堆垒楼台殿阁之蜃景。
拿过蜃脂烛,季明倒有些惭愧起来,自己虽无意隐瞒修为,但这样被当成小修照顾,心中总归是有一些发虚,好像故意占便宜似的。
他将手一抬,纳袋中飞出一卷道书,两套符纸。
“将此二物拿着,于你大仇有用。”
亭台边上,李慕如不知自己何时拿过道书符纸,感觉自己对金童多了些陌生,再看道书封面上的字,“太阴二十四转,这是法宝炼诀?”
李慕如诧异问道,声音不由得放高,引得亭中庵主,还有真延子的侧目。
季明回视真延子,及其庵主,眸内神光一闪,对李慕如道:“我等且去外间说话。”
说着,抬步便走,李慕如稀里糊涂的跟了出来。
“元神力?”
亭中庵主难掩目中惊疑,有些不确信的说道。
“你不知道。”真延子在亭中诧异且好笑的道:“我在岛外合剑运光之时,便见他在云中步虚而望,那步虚之法我都看不大透。
看其刚才眼中所绽神光,恍如掣电,元神之强已是三境中期。”
庵主垂首低语的道:“他修道才十年左右.吧!”
亭外,季明同李慕如闲聊着。
“这是我在仇人那里搜得的,如今我大仇已报,正该助师姐一臂之力。
虽不知师姐仇人的修为境界,但是师姐若能炼成此道书中的「太阴月桥」,想来未来报仇之时,当从容许多。”
“师弟.”
李慕如拿着道书,心中复杂难言。
她来京都多年,整日在玉罗庵中修行,意图网罗三五位意气相投的正道同修,与她来报大仇。
她心知此等的要事,同外人合谋无异于在行险,但是师傅不帮她,大师姐总拿她当个孩子,大仇在心中沉积,让她性格都开始扭曲。
炼宝道书被李慕如握得皱起,在得获此书时,让她有一种拨云见月之感,心中有了一个实底,隐隐觉得自己一定能炼成此件法宝。
“师弟,金童,我不知如何谢你。”
此时的金童让她陌生又温暖,不由想起从前初次相见,自己做的混账事,还有后来他们暗中交易死阴魔气和海市大法,再后来又一起偷去阴天宫室中的灵囿内玩耍。
一桩桩,一件件,好似昨日刚刚发生,明明很无聊的日常小事,却给她此刻一种恒久之乐,这样的情绪不如男女之爱来得热烈,但胜在足够暖心。
“这两套符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要。”
李慕如将两套各十张的符抽出还去,这一刻她有些后悔,明明自己下定决心,誓要不择手段的复仇,为何此时在师弟这里还顾忌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
“此乃囊火、祸斗二符,乃我独制。
其中祸斗一符尚不成熟,望你在京都诸坊中推广一二。”
季明赠书送符,除了回馈其赠予的蜃脂烛,还有不可外道的两个目的。
第一个就是看李慕如在那玉罗庵内做事,本身又是大师弟子,自己这两道符说不得能借她之手,在此处京都中打开一条销路。
这第二个就是海市大法,此密功乃是李慕如祖传,未来几乎可以预见,自己若深入的修行此功,定然还要接触李慕如,探查此功的源流。
所以事先打好关系,来日做起事情就显然自然许多。
“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