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中一时寂静无比,针落可闻。
“虎眼为何.”
话刚出口,季明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虎眼是精怪修成人道,相当于金丹重修,在四境前都没有门槛,哪里需要阴煞阳罡。
略微平复心情,季明看向鼠四,忽然轻笑一声,他笑这鼠四的心眼不比人少,为了那最终的想法,却是铺垫了这般的久。
鼠四见老爷消化了这个消息,似乎也看穿了他的目的,作揖道:“老爷,我的方法很简单,既然宣景不主动示好,那我们就逼迫宣景一把。”
“如何逼迫?”
他清楚鼠四接下的话,应该就是鼠四所说的那些他不爱听的话。
“老爷的师傅即将寿终,已是久不闻消息,按照道理您这时转投于名师之下,亦是不违背情理,无人会在这上面指摘您道德有缺。”
季明面色如常,示意鼠四继续说下去。
鼠四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我的想法是往外传出消息,就说紫融峰上的那一位真人,欲渡您入中天道脉下,好继承衣钵。
您不需任何发声,任何的表态。如果宣景但凡有一点重视您,那么他接下来都会有所行动。”
鼠四说完便垂下头,只敢拿余光去看老爷的表情,他认为老爷之所以不改投门庭,除了易惹非议,师徒情谊之外,就是在养望。
这年头,不只山下的大巴上国讲究名望,山上也很讲究,往更高了去说,这就是正道和旁门的区别——道德。
老爷的师傅羽化,而老爷迟迟不改投门庭,这便是名望的源泉,道德的典范。这两样东西法术变不来,只能在这事儿上去得。
见老爷还在迟疑,鼠四低声说道:“老爷不必忧心,我们只是在以流言进逼宣景。
如今的形势是一步慢,步步慢,方中有传言说山上将有许多道人补缺阴职,届时这里又是一个大争之景。”
鼠四说是这般说,但是流言如风,人心似草,到时间演变成何等的境况,谁也拿捏不准,这是一把双刃剑。况且鼠四的目的,真就只是如此吗?!
宣景若不接这一招,那鼠四是不是顺理成章的劝他改投大师门下。
他修得是太乙甲部真法,炼得是控鹤功,任得是地曹虫官之职,道产依赖得是太平山的背景,方方面面都已经绑在这里,就算改投,也投不到中天道脉之下。
三天同气连枝,那就说说而已,哪个真就当真了。
季明点了点头,就在鼠四大喜之时,道:“换一个方式,想办法将兰荫方中的情况传到鹤观中。”
“老爷!”
季明抬手止住鼠四的劝说,说道:“阴谋逼迫终究是小道,以宣景大师兄的聪慧,看破只是早晚问题,到时我们又该如何共处。
如此,倒不如将事情摊在他面前,求个磊落光明。”
“那主动权便让于宣景之手,他一旦知了您的意图,就有了准备,我们就被动了。”
季明看了鼠四一眼,直看得鼠四心中颤颤,只好应声而退。
许久,庙中才传来长叹,“鼠四,鼠四,何时你才能明白有些事情能做,那便不能说。你不说,只去做,那你家老爷我就永远是干净的。
难!难!难!天下唯做事最难。”
季明坐庙许久都难以定心,走出洞外,在印台山中闲逛起来,忽然看到合山方的方向,心中不由得想起他那个久无音讯的师傅。
按照飞鹄师傅的性子,若对兵符洞中的「五芝太岁」有意,定不会通知任何人,独身前去一博,要么成功,要么.死则死矣。
若师傅能成金丹,一切的问题或许将迎刃而解,鹤观才能真的抱成一团。
只是季明也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或许他的师傅早已经在鹤观中.
第244章 灵山,面子说
深山临水悬崖处,人畜飞鸟绝迹所,有一丈六尺之广,三丈之宽的庐舍立在此处。
此庐舍茅草覆顶,泥壁内外,正东正南开门二户,户广四尺,其内安有一座炉灶。那炉上挂镜,灶旁插剑,以示镇压诸邪,护佑丹成之意。
有声音自内传出。
“金丹之为物,烧之愈久,变化愈妙。
煮金入火,百炼不消,埋之,毕天不朽。服此二物,炼人身体,故能令人不老不死。此盖假求于外物以自坚固也。”
话音一落,有童子复诵之。
那声音问道:“何解?”
童子答曰:“金丹这样的,烧炼得越久,变化越是玄奇。金丹入火烧煮,炼多少次都不会消失,为不死也。将它埋起来,多少天都不会腐朽,为不老也。
服用这两个物性,炼到肉身中,才是金丹让人不老不死的原因。这就是古修士借助于外丹让自己成仙的道理。”
“古之金丹,号为九转,服之立地成仙。
这座丹炉乃你师祖生前所建,毗邻于小福地,下引地火成室,等闲的丹师难有这等条件作为炼丹启蒙,望你今后好好珍惜。”
庐舍内,童子在一道人的谆谆教导下,连声的应着。
道人从下午一直讲到傍晚,直至于童子昏昏欲睡,这才停了下来,结束了这一日的课程。
童子如蒙大赦般走出庐舍,在舍外撞见一人,作揖道了一声朱师叔,而后匆匆施展轻身之功下崖而去。
舍外之人看了一眼童子去向,入庐舍笑着说道:“大师兄,明辉的功夫已是越发的深厚,他日长成后又是本观中的栋梁之才。”
舍内道人整理炉内药渣,坛下丹砂等,许久看向门外那童子离去之处,道:“心性不定,不栓心猿,不勒意马,怕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谁小时候不率性跳脱。”入舍的人不以为然的道:“过早的压制天性,岂不是拔苗助长,这跟师傅当年对你”
话说一半,这人僵住,面色讪讪,岔开话题道:“最近观中传遍了法严别院内的消息,那里到底是个怎样的境况?另外大师兄可有想法?”
“朱温,你是来当说客的?!”
道人说这话时,面色有些严肃,而让这道人意外的是朱温竟点头承认。
“师傅.已死,魂归蒿里,观中真正的顶梁柱除了你之外,就只有别院中的那一位,如今他正是精进之时,观中自有相助之义。”
“我可有说过不相助于他。”舍中道人,也就是宣景如此说道:“他的意思已经如此明显,我岂能领悟不到。”
“你的意思我也明白,张师弟是急切了点,手段不那么让人容易接受”
“不!”
宣景将托持在臂弯内的尘尾一摇,就如飞鹄子生前一样,“我的意思你并不明白,这位张师弟已经很给我面子,所以才选择这样的方式。
不然的话,完全有让我无法拒绝的方式。
虽然他没有那样去做,也没有点醒我关于这一点事实,但是我这个大师兄却不能不明白这一点。”
“啊!”朱温下意识的惊道:“张师弟还能有其它法子?”
朱温不那么能理解这一件事情,在他看来大师兄宣景一直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个,宣景要是在小福地灵穴的事情上不松口,张师弟只能被动接受。
“咱们正道中人,最重面子,要保持面子上不能沾一点灰尘,而要想养好这点面子,自然得有里子维护住,去做面子不能做的事情。
面上的伤,里子得承受;面子上的仇,里子得去报;面子上的丑,里子得去兜着,那问题来了,大家都想当面子,谁来当里子?”
宣景笑着看向朱温,让朱温心里一突,迟疑道:“我?”
“以前年景好的时候,咱们这里的规矩是谁当了观主,成了那光鲜的面子,那其他师兄弟自然得是里子,帮助将观主的面子打理干净。
在仙家洞府中,那就是随侍修士、护法灵将、守洞妖灵等等在做这里子了。”
“大师兄,这些都是真的吗?为何我从未有听闻过,师傅在生前也从未说过这些事情。”
“哈哈~”
宣景忽的大笑,道:“师傅当然没有说过,这只是我自己总结领悟到的一些道理。”
正在朱温松气之余,忽听大师兄再道:“三十年前,牡生星君那头坐骑「蟦圣」又思凡下界,在咱们谷禾州之西南施展神通,令一化外小国十二年不雨。
这事说起来是那一蟦圣屡次思凡下界为祸,实际上大家都知道这事的根上在于那小国的国王不礼敬牡生星君,不重视对南斗星君的香火祭祀。
你瞧瞧,这就是里子的好用处。
今日我不应金童所求,焉知他的里子会不会对我这有碍面子的人出手。
朱师弟,你得明白一些事,成了里子,那不是坏事,最怕的就是活到最后,面子成不了,里子也不是,那这一辈子就真没价值了。”
朱温似懂非懂的,按照大师兄的这一面子里子的理论说道:“那现在大师兄和张师弟都是要活成面子了?”
“我不行,放在几代前还成,现在的鹤观撑不起一张面子。”
“那师弟?”
“现在还不知道,得看他这面子上有多少光,面子下又有多少里子撑着。”说到这里,宣景忽然笑了起来,“师弟为何还不明白,如今的鹤观撑不起我,自然也撑不起他。”
“一定还有办法。”
朱温有些急躁,他不知道其它的,但是知道如今鹤观这面子,须得大师兄和小师弟一起撑着。
“办法是有。”
宣景点头道:“在鹤鸣方中有一方煞潭,为本方内的灵山「雁虚山」中的地脉所化,百多年前太平山中的陆道君曾前去那山中煞潭内取一株化毒的奇草,因而同那山中潭内守护奇草的「石烟毒鼍」斗过一场。
那一场斗法导致煞潭崩毁,地脉都差点翻了身。
如今许多年过去,煞潭应是恢复了几分,足够金童取煞降龙了。”
“效果比之福地灵穴如何?”
朱温问道。
“你可听说过‘灵山建洞,福地立派。’这一句话,这话就是说灵山下的地脉阴煞足够一洞师徒的修行传承,而福地灵穴地煞,支撑得起一个宗门的修行传承。”
朱温喜道:“我这就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小师弟。”
在朱温看来,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只要大师兄和小师弟关系破冰,那他们鹤观迟早能重新复兴。
在朱温走后,宣景从袖中抽出一张信件,一张被看过多次的信件,上面依稀写着别离日久,感念师恩.太岁芝童等等的话语。
“师弟,这次事情过后,鹤观在你心中的份量能有师傅的.十分之一吗?”
第245章 煞潭,再就业
在漱石洞内,季明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得到了来自于鹤观的好消息。
朱温师兄的信件内,还说了一套关于面子里子的说法,话里话外希望他撑住鹤观这一张面子。
季明没在意这套说法,只要道行足够,面子里子便都有了,就好像地方大师那样,到了某一个高度,似猿老一般的精怪不都得争着当这个里子,乃至于以这个里子当作他的面子。
在嘱咐鼠四一番后,季明也顾不得等待钱庚的消息,立即动身前往鹤鸣方中。
天大地大,修行最大,取煞降龙之后,季明才算真正在三境中沉淀下来,元神才能驾驭满窍力士,他才能从灵光神将篇的符图内解出「大小周天斗宿之阵」。
最后,只有以此阵炼出星宿将,他才能真正有资格在第二次全面斗法中赚取结丹的资粮。
他的计划如今就卡在元神强度这里,每拖上一天,他就在未来失了一份先机。
鹤鸣方在兰荫方之西,同合山方构成了谷禾这一州的境土,说是天下一州,但是面积也就和北边天倾大方中的落银湖一般大小。
小西山同东北方的合山方靠近,而往南去鹤鸣方就得费些脚程。
季明在路途上虽是凌虚飞渡,日夜兼程,但不过三五日便得下来骑跨马匹,实在是他这肉身中真炁耗损太大了。
在抵达鹤鸣方中,季明有途经鹤观,但是止步于前。
他在那观外逗留了数日,探得他心中所要的一份消息,且再三的确认之后,平复了一下心情便又动身去往此方内的雁虚山上。
在即将抵达雁虚山时,道左山林中忽然一暗,一顶由阴兵开道的大红轿子被抬出,停在了季明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