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女有内慧,此番横遭劫难,未因仇恨而生出内魔,更是洗去烂漫天真,显出几分道心侠骨。
想来那一碧血神婆若真有道行,定能辨出少女真颜色。
山路崎岖,但在季明脚下,只若坦途一般,时不时的吹上一口阴风,将少女送过陡岩深沟。
不多时,老庙已在眼前。
在庙前熟悉的大槐树上,他的鸦兄弟群起而飞,似在欢迎他的回归。
“嘎!”
在季明的肩头,一左一右飞来了两头大鸦,他们亲昵的蹭着季明的脸庞。
这鸦父鸦母已是许久不见,季明心中感概良多从内袋中抓出一些精米,喂食起了他的鸦父母。
接着,又小声问起庙中情况,特别是那碧血神婆在山中的行踪。
鸦父鸦母告诉他,那神婆常在山中捕虫,不捕其它的,专捕那些个藏在腐土烂根下的毒虫。
季明心里一跳,怎么有种遇到下一世克星的感觉。
在步入庙中后,季明环视一圈,未见神婆,心知其在山中,便走到那一尊破肚的泥塑像前,拱手作揖,道:“泥公,自上次一别,已是许久未见。”
“要是可以,我真不想见你。”
庙内突然响起的声音,着实吓了张娘子一跳,她明显感觉到一道目光在她身上匆匆刮过。
“你既已被社中聘为先生,好生修持,自有百年自在,何苦去红尘采补,沾上一身的因果事。”
季明还未回话,张娘子抢先一步开口。
“那土寨恶徒,劫掠往来客商,多有不义暴行,却是官府不管,大寨不问,平白让我等弱女遭劫受难。
今朝有妖魔来管来问,偏生有你这等腌臜神鬼跳出来,说三道四,横加指摘,这是哪家的道理?”
“太平山的道理!”
在庙外传来的言语,未让张娘子惧怕,反而被激得胆气大涨。
她一个转身,同庙外的来者愤然相对,大声的道:“太平山的道理可是大得过天理?!”
庙外的老妇提篮入内,陈述事实一般的说道:“小姑娘,那太平山的道理就是天理。”
而后老妇再指季明,道:“此妖魔在那寨中,名为除恶,实为采补,姑娘肉眼凡胎,且似乎久陷寨中,为其所惑也在情理之中。”
张娘子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的情绪,她心知自己不是来斗嘴的。
“论迹不论心,不管目的如何,解我脱苦海的,不是你这个神婆,更不是庙中的神鬼,而是一个妖魔。
我随妖魔来此,非是同你们强辩道理,而是陈述事实。”
“好个伶俐姑娘!”神婆暗赞了一声。
这姑娘久陷囹圄中,早失了清白,还有这等的心气,甘为一妖魔辩护,实在有她当年风范。
她不愿刁难这姑娘,于是看向那一身玄服的道人。
那道人立在庙间,一派仙风道骨之姿,相比之下,她这神婆提篮挽发,便好似村妇一般。
“你将一介凡女带入庙中,难道就了证明自己的“义举”?”
季明一甩手中的尘尾,迈动着足下的两爪,只听得“铛铛”的脚步声,来到神婆的面前。
“神婆令山鬼唤我,而非直接打杀了事,实存慈悲之心。
我虽为禽类,可已脱兽性,长有一颗人心,岂能不承神婆您的这一番人情。
恰好张娘子天资卓越,道心坚毅,且早有仰慕神婆之心,此番带来,实为成就一段缘法。”
这话说得神婆耳顺,气氛稍有缓和。
季明将张娘子请到身前,那神婆不由打量起少女,心中意动起来,面色也是柔和了几分。
“苍天好生,你若是改邪归正,不复强采之举,你我在这横山地界中,自可相安无事。”
神婆一番话中,含有两个意思。
一则是不复强采之举。
这表明她不会管那一种仰人鼻息,或者阴阳交合的慢性采补。
二则是划分出界限。
在横山之中可保安全,可出了横山的范围,那他们便是对立的仇敌。
“可!”
季明点头道。
这一番结果,已经是最好的预期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需好好的消化一下自己的所得。
双方事了,季明没有丝毫犹豫,留下张娘子,立刻离了老庙。
神婆拉着张娘子,好生宽慰,不一会儿便已放下芥蒂,毕竟二者性情相合,自然聊的投契。
神婆带着张娘子下山,边走边介绍着自家根底。
原来神婆出身一旁门大宗,其在中土之外,大山的深处,毗邻兰荫方,唤作「盘岵大山」。
此山门之内,弟子多炼五仙,制五毒。
神婆早年在山门中修行,因着嫉恶如仇的性子,斗法甚多,累积了一身的毒伤,只得隐在这十三大寨中休养。
在神婆看不见的地方,一雄一雌两头鸦鸟隐在林梢之间,将她的一番话给尽数听了进去。
“盘岵大山!”
在得到鸦父鸦母窃听到的言语,季明眸色深邃,在思量着什么。
第25章 升炼,通信件
自那一日离开老庙中,季明深感人道法网之深,让他在世俗中,竟有一种蚊落蛛网的感觉。
在此后数周中,他一直待在池塘边上修行。
采补有成后,季明总算敢下水,找一找令宝眼加速显影的一个源头。
他没有忘记那一头鱼霸,很有灵性,如今十数载过去,不知其在池中又有哪一些的长进。
几次下水后,却是未见鱼霸,也未曾找到那个影响宝眼的源头之物。
季明心中有一些沮丧,难道这里是所谓的灵脉福地,灵机自孕而生,还是他没这个机缘。
在苦寻无果之后,季明开始专心于拜月法的修行,身上的浮躁,内心的杂气,逐渐被洗去,渐有清灵之感。
不得不说,同采补相比,吞吐灵机的修行,真好似龟爬一般。
以这样的修行速度,要化去一身羽片,再加上一对鸟足,幻形大成,恐怕还需十载光阴。
在修行期间,他还在等待。
在某一日里,他所等待的那一人,终于通过乌鸦为他送来了第一封信件。
他所等待之人,自是张娘子。
在信件上,文字非是古篆,而用的是当今流行的巴文,季明在狐社中看过一些,但是不大认识。
为求通读信件,他只好在左近的一座大寨中,找了个教授蒙童的老先生,给了些银钱来学习巴文。
季明如今也是人模人样的,只要不露出那一双鸟爪,就算站在人面前,也不会引起怀疑。
即使如此,谨慎的他也只在夜里找那一位先生学习巴文。
期间,老先生熬不住夜,差点辞了这一份差事,好在季明银钱一加再加,令其生生忍受下来。
如此学习下来,张娘子的那一封信件勉强能读。
自从张娘子拜入神婆门下,季明便有心维持这一份关系。
好在那张娘子对他存有感恩之心,加上心中并无太大的妖魔成见,故而二者可以书信往来。
在信件中,张娘子说明迟迟才送信件的原因。
自老庙一别后,她同碧血神婆相处甚欢,只是短短数日,便已似亲婆孙一般,那真好似前世注定的缘分。
久久未受亲情的张娘子,沉迷其中,故而忘了写信。
另外,张娘子提到近况。
因同神婆感情日益加深,故而其早早将张娘子的姓名、生辰八字等,送到「盘岵大山」中,名入宗籍之内。
这一类宗籍,虽不如那近于神仙的道籍,但已有别于凡俗,可以正式的踏上求法的道路。
最后一段,张娘子说她需要在山中采虫,以炼制五仙,修行密功,希望可以得到季明的帮助。
在通读信件后,季明便在塘边等着。
他有一个想法,一个在得知神婆善炼五仙后,便产生的想法。
只是这个想法还不成熟,所以他才需要接触张娘子,得到更多信息,来完善这一个想法。
这关于下一世的转生,更关乎下一世的积累,季明须得小心的布置。
几日之后,季明等来张娘子。
二者一同在山间晨雾中采虫,季明有意套话,故而多说了些逗趣的言语,惹得张娘子娇笑不已。
看得出来,神婆待她不错,不然精神状态不会这般饱满。
“好飞怪!”张娘子娇笑过后,道:“若不知你的根底,只怕听得你的言语,定认作人间浪荡儿。”
见张娘子心情不错,季明这才说道:“你这样采虫,何时才能下山,不如我来帮上一帮。”
“婆婆说了,采五仙须得心诚,只只经手而过,留毒于掌内,如此催运「彩云毒手」才能打下这一门密功的基础。”
五仙便是蛇、蝎子、蜈蚣、蟾蜍、壁虎五种动物的通称,当然大家似乎更愿意称呼为五毒。
“张娘子,彩云毒手较之我的妖术如何?”
季明有意的露一手,一身的道服被平地刮起的黑风吹得猎猎作响。
“自不能比。”见季明这样卖弄,张娘子掩嘴一笑,道:“不过听说密功可次第向上修炼,我这彩云毒手再往上,便可升炼为一门「五罗彩帐」的法术。”
“我就知道密功没这么简单!”季明心中暗呼。
他那控鹤功想要练成第三形,需要百鸟之妖性参与其中,哪里会是凡俗的武功一样简单。
“张娘子”
“叫我张心梅,或者.唤我小名舟舟。”
季明倒是知道古代常有以叠字起乳名的,没想到此方世界也有这样的俗约。
不过乳名小名的称呼,只有极亲近者才会告之,张娘子既已入真流之内,难道还对他这妖魔动了心。
季明觉得自己不该多想,多想于己于她都是不益。
毕竟他降临这里,又有宝眼在身,那是多少世的机缘,可不是用来沉于情爱之中,便也干脆当作不知。
“所以你这密功需采集五仙之毒而练?”
张娘子见季明未唤她的小名,内心深处的卑微,又忍不住涌翻上来,一番兴致顿减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