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定主意后,意识一沉,视野翻转,眼前出现青灯和佛像。
“唤杨乾过来。”
殿中的季明停下敲打木鱼的动作,青灯的灯芯里,戎华立马飞遁出来,不多时便领来了杨乾。
杨乾一入殿中,便见鼠四团在一处银光里,朝着他冷笑不断,他在天南流窜,久不闻此处消息,一时间患得患失了起来,担心事有反复。
好在蚩神子对他态度不错,甚为慈和亲近,还请他入座于身侧的蒲团,这让他感觉吃了一颗定心丸。
杨乾回想自己在佛经会上挑拨蚩神子和灵虚子的争端后,人生境遇便急转直下,虽然之前没好哪里,可总归有师傅和师兄暗地里护持着。
现在倒好,佛经会之事被捅破,师傅恨不得扒了他的皮,一连给他传了数封信简,陈述其中利害,让他自己收拾佛经会上的烂摊子,否则就将他押到鹤观向灵虚子谢罪。
杨乾看了一眼那蒲团,到底没好意思坐下,心中琢磨怎么开口劝蚩神子打消与灵虚子为敌的念头。
没等杨乾开口,季明张口问道:“你那位同行的金女侠呢?”
这话一出,殿里许多和尚的念经声停了下来,杨乾有些不适应这样庄严的氛围,回道:“她初到宝地,正同刘桃道友在山中野游闲逛。”
“倒是好兴致。”
季明点头说了一声,接着目光看向鼠四,“你去请金女侠过来,前番匆匆一见,难得亲近,今日有闲,不可错过。”
鼠四点了点头,身子一闪,飞纵出去,外面风和日丽,鼠四有种走脱牢笼的感觉,但鼠四清楚,这只是一个错觉,现在的百宝山都是蚩神子的鹰犬。
他就是走出百宝山,西荒之地也是处处皆敌。
老实的在山中转了一圈后,他在千花洞前水峡旁找到了那位金女侠,先前他也见过这位金女侠,总觉得这人十分眼熟,但是又总说不上来。
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蚩神子喊他来请此人,或有深意。
在水峡边上,有二道并行,谈天说地似的,其中一人明明是个男儿,却是身着桃粉艳服,面上抹粉,头上戴花,一派娇柔之状,妖异非常。
另一位是个女子,却是乾道打扮。
只见其戴一顶光灿灿如意金冠,穿一领黑淄淄乌皂道服,踏一双纹绕绕云头小履,系一条赤焰焰纯阳丝绦,整个人龙行虎步,不怒自威。
“老爷!”
鼠四想起来了,曾经飞熊大城中,他和老爷初次相识那会儿,老爷也是这套道服。
再一细看,越看越觉得这女子,也就是金女侠,其人气质同自家的老爷有六七成像,于是他站在妖风中,拱手喊道:“这位道友,借一步说话。”
“不必。”
金女侠想也不想,一口回绝,问道:“有话就在这里说吧。”
鼠四瞥了一眼海印寺方向,见这金女侠态度不大友善,只好说道:“蚩神禅师让我过来请你去寺中一聚。”
这金女侠还未说话,那桃粉艳服的修士笑道:“哈哈,金道友,禅师这一次特意请你,必是晓得我们身怀异术,日后咱们必是位列寺中前座。
金道友,你且先去寺中,我想禅师不久也会来请我刘某人。”
说着,他看向鼠四,似乎在寻得肯定,可惜鼠四注意力放在金女侠身上,全没注意这位刘桃的眼神。
“带路!”
金女侠说道。
鼠四在前引路,不快不慢的飞遁,出声说道:“金女侠,禅师佛法高深,慧眼无双,阿鼻二气渐入化境,破法收邪,无往不利,你来此求法论道,正是时候。”
“那我正要讨教。”
“胡闹。”
鼠四忽然停住遁光,喝了一声。
“海印寺龙潭虎穴,你连我都瞒不过,还想瞒过蚩神子。”
“道友认错人了。”
金女侠面色冷峻的说道。
“你这变化手段虽然精妙,但若是有熟悉灵虚老爷的人在此,你必然露馅,到时候老爷就更被动了。”
“被动。”
金女侠仿佛听到极其荒唐的话语,不敢置信的看着鼠四,鼠四被这眼神看得心虚起来。
“你也是真人身边的老人,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的威风,此次我来此,就是看看这蚩神子到底是何模样,竟敢公然的同真人作对。
你也不必担心,如若事情顺利,那杨乾必要劝阻蚩神子,否则他师傅绝对饶不了他。”
这金女侠说了一声,径直飞往寺中,鼠四在遁光中跺了跺脚,然后赶紧跟了上去。
殿中,杨乾本要劝化蚩神子和灵虚子的仇怨,不料这说着说着,开始倾诉一肚子的苦水,而在季明的幻法引导之下,又说起一路来的经历。
自他从睡虎地桃岫洞中听闻自己佛经会上的事情败露,又收到师傅信简,便带着洞中至交刘桃一道逃窜,生怕被灵虚真人的党徒给抓捕。
途中在前往黎岭五仙教寻找孟南时,偶遇了那位金女侠。
他和刘桃见其剑法非凡,根骨清奇,修行极有章法,不似旁门左道,于是起了结交之心,一路相伴探幽寻奇,倒也情谊融洽,略有交心。
后来访至五仙教中,才听闻孟南同他一般出走在外。
毕竟五仙教一直都在太平山严格管控之下,他孟南身为仙老傀儡,还敢存有不良之心,不等太平山上府降下问罪符檄,这教内已是攻讦不断。
已出走教外的孟南预料他杨乾必会来到,特意留下一封秘信,由专人转交。
信中让杨乾先去百宝山蚩神子处避难,而他孟南自己则去南海,及其玄石寨中,寻上一些同修好友、凶煞老妖,狠狠的出这一口恶气。
这一口气说完话,杨乾觉察不对。
他来此是为消弭怨结,自然不会火上浇油的说出孟南信件之事,他惊出一身冷汗,知道这是蚩神子对他施了幻法,诱导自己吐露此话。
“糟糕。”
杨乾暗道一声,看蚩神子的架势,已看出他劝和的打算。
第542章 原形,有长进
殿中气氛稍显压抑,杨乾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的。
他既气愤于蚩神子对他暗施幻法,又忧惧于蚩神子迁怒于他。本就有了灵虚真人这样的大敌,再同蚩神子结仇,两头不讨好,传出去必被同门笑话。
如今世道艰难,山上真君正在统合天南正道,各大分坛,已在着手整理道书,辨明诸经真伪,还在撰写《醮斋仪规》,以为天南之典式。
明眼人都清楚,陆真君这几件事就是为接下来的改革铺路,可没人能够阻止,这就是真君整道书,撰仪规的高明之处。
这些事影响深远,但是不太触及利益,就像是温水煮青蛙似的,明明知道即将被煮死,可眼下就是感受不到痛苦,所以自然没人会出头。
他强压火气,低下头又抬起头,反复数次才抵住心中的羞耻,说上了几句活跃气氛的场面话,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上定然已是躁红一片。
说话间,自己背后一凉。
他回头一看,原是金女侠遁来大殿之中,他心中没由来的一松,忙唤金女侠过来见礼。
季明面对佛像,敲打木鱼,背后那金女侠大步走来,似伴风雷之音,轰轰一片,两边的寺中弟子听出其中异样,怒目而视,斥其狂态。
“蚩神禅师,金乔乔在此见礼。”
金女侠在距离季明十步左右停下,起手执礼道。
季明背对这位金姓女侠,心中琢磨这个名字,暗感好笑,也未揭穿她的真实身份,由着她在此表演,这也算是一种磨炼。
这金乔乔一副雷厉风行的气势,在见礼之后直竟是接对那杨乾问道:“杨道友,上次佛经会的事情可是已经说清了其中的原委?”
“这”
杨乾眼神躲闪,没有回话。
在来之前,他生怕自己嘴拙,别到时候化解干戈不成,再火上添油可不好。
上一次佛经会上,他就是有孟南从旁相助,这才挑动蚩神子公然同灵虚子作对,这一次显然不能指望孟南,那位旁门真人已是铁了心给灵虚子一个好看。
在孟南留给他的信件中,提及了几个前去请援的名号,都是当世一流的修士,可算得上是旁门称雄,左道独尊,只要能请来一个,灵虚子必是难以应对。
因为上次的经验,所以在来时,他同刘桃和金女侠道明了事情,恳请二位从旁帮忙说话。
金乔乔一见杨乾这副扭捏模样便知此事还得靠她来说,于是环视一圈后,当众说道:“禅师,上次佛经会中杨道友所言俱非实话,乃挑拨之言、泄愤之语,此次他是专程过来谢罪。”
“你是谁?”
季明问道。
话音刚落,一边的血林主站出来道:“女侠,便是有心帮忙,也需分量,你且先报上师承?”
“家师乃是亟横山丹柱峰黄灯洞心如老尼。”
“南无.,原是心如前辈。”
血林主合掌朝着亟横山的方位礼敬一声,而后说道:“既是心如前辈的高徒,自是准你言语,不过杨道友如此反复无常,就不怕遭受报应。”
杨乾面有难色,见到金乔乔鼓励眼神,心中一定,“冤结因我而起,一切报应我都愿承担,只求再无一人因我遭受牵连,徒送大好性命。”
“善!”金猊猿当即起身声援,对蚩神子说道:“不如给杨道友一个机会,陈述误会,使你和灵虚子的冤结消弭,这不失为佛门功德一件。”
虽说一切都是自导自演,季明心中还是感到好笑。
鹤观那座小福地,他是花了大代价维持至今,鹤观一战势在必行,不如此怎引来子明仙人,怎舒他心中恶气,因此他必是不能让杨乾解开这个误会。
未免夜长梦多,鹤观之战得加快一下步伐,好收割小福地的剩余价值。
季明面无表情,由着杨乾和金乔乔说话。
金乔乔身上的伪装不算高明,但是身上这股傲劲,极大的弥补她伪装上的不足,难怪那杨乾堂堂泰禾弟子,竟是隐隐以她为首,她这些年确实长进不少。
“说吧。”
季明道。
杨乾面上大喜,后又一副悔过之态,他看了一眼鼠四道:“上次佛经会上,我确实是故意诬陷鼠四来此是为谋夺因缘,此事全因我个人私愤所致。
那孟南被灵虚子在二战中擒拿过,故而佛经会上同我一般,都是想让灵虚子不大安生,多遭劫难,最好.”
“南无.”
杨乾正说着,见背对着他的蚩神子突然起身,口诵佛号。
杨乾下意识的往后缩去,随着蚩神子的起身,殿中呼呼的气流声加剧,只见满殿的大小和尚,鼻下均有黑气出入,渐渐汇入两道气河之中。
“你能在此幡然悔悟,可见善心未泯,我佛慈悲,自然受纳。”
季明手结纳财增宝印,道:“不过你之悔过,不知是出自真心,还是外力施压所生?”
“自是.”
杨乾刚准备说话,就听金乔乔冷哼一声,即刻醒悟,改口道:“难逃禅师慧眼,此次过来,确实是有师傅施压,但是我本人亦有悔过之意。”
“既如此,我且问你,你还想要杀了灵虚子吗?”
季明持印问道。
杨乾看着那纳财增宝印,知道蚩神子在向他显示本尊「财宝天王」那利益众生,有求必应的佛法之道,他狠咽了一口唾沫道:“不想了!”
季明嘴角露出一副好戏上场的笑容,一步步来到了金乔乔面前。
“金乔乔!”
他如此喊道。
金乔乔呼吸粗重了些,尽量稳住自己的心神,眼前的蚩神子比她想象中的捉摸不透,不过这是事先预料之中的,毕竟这是哭麻老祖的弟子。